海边的卡夫卡_村上春树【完结】(123)

阅读记录

  入口关闭之后,那白色活物收拾起来远比预想的容易,因为出路已被堵死。白物也明白这点,它已不再前进,在房间左顾右盼寻找藏身之处,也许想返回中田口中。但它已没有足够的力气逃走了。星野迅速追上,挥舞柴刀一般的菜刀把它砍成几段,又进一步剁碎。白色碎块在地上挣扎了不一会儿脱了力动弹不得,硬硬地蜷缩起来死了。地毯被黏液沾得白光闪闪。星野把这些碎尸块用畚箕撮在一起装进垃圾袋,拿细绳扎紧,又用另一个垃圾袋套上,又用细绳扎紧,再套上一个壁橱里的厚布袋。

  如此处理完毕,星野瘫痪似的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两手瑟瑟发抖。想说句什么,却说不出。

  “成功了,星野君!”过了一会儿,星野对自己说道。

  攻击白色活物和翻石头时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星野担心公寓里的人会被惊醒报警。幸好什么也没发生,没有警笛响,没有敲门声。在这种地方遭遇警察可不是好玩的。

  被碎尸万段装进口袋的白色东西再也不会起死回生了,这点星野也心里清楚,那家伙已无处可去。不过慎重总没有坏处,天亮时在附近海岸烧掉好了,烧成灰,完了回名古屋。

  时近四点,天将破晓。该动身了。星野把替换衣服塞进自己的宽底旅行包,出于慎重,太阳镜和中日Dragons棒球帽也收入包内。最后的最后再被警察逮住可就前功尽弃了。还带了一瓶色拉油以便点火。又想起《大公三重奏》CD,也一并装进旅行包。最后走到中田躺的chuáng头。空调仍在以最qiáng档运转,房间里冷如冰窖。

  “喂,中田,我要走了。”星野说,“对不起,我不能永远留在这里。到了车站给警察打个电话,叫他们来收老伯你的遗体。下面的事就jiāo给和蔼可亲的警察先生好了。往后再不会相见了,我不会忘记老伯的,或者不如说想忘也不那么容易。”

  空调咔嗒一声停了下来。

  “我嘛,老伯,我是这样想的,”星野继续道,“往后每当遇上点儿什么,我大概都要这么想:若是中田这种时候会怎么说,若是中田这种时候会怎么做。我认为这相当重要。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中田的一部分日后也将活在我的身上。说起来,我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容器,不过总比什么也不是qiáng些吧。”

  但他现在搭话的对象不过是中田的空壳。最重要的内核早已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对此星野也一清二楚。

  “喂,石头君,”星野对石头也打了招呼。他抚摸石头的表面。石头又回到原先什么也不是的石头,冷冰冰粗拉拉的。

  “我该走了,这就回名古屋。你也和中田老伯一样,只能委托给警察了。本该把你领回原来的神社,但我星野君记忆力不好,实在想不起神社在哪里了。是对你不起,原谅我吧,别报应我。一切都是按卡内尔·山德士说的办的。所以嘛,要报应就报应那家伙好了。但不管怎么说遇见你也是有幸,石头君,对你我也是忘不掉的。”

  之后,星野穿上耐克厚底轻便运动鞋,走出公寓。门也没关。右手提着自己的宽底旅行包,左手拎着装有白色活物尸体的布口袋。

  “诸君,升火时间已到!”他仰望黎明时分的东方天空说道。

  第49章 再见,卡夫卡君(上)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听到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我走到门外。不久,一辆车头高耸、轮胎粗重的小型卡车出现了。四轮驱动的达特桑①,看上去至少半年没洗车。车厢里放有两块似乎用了很久的长形冲làng板。卡车在小屋跟前停住,引擎关掉后,四下重归寂静。车门打开,一个高个子男人从车上下来,身穿偏大的白T恤和土huáng色半长裤,脚上一双鞋跟磨偏的轻便运动鞋,年龄三十光景,宽肩,晒得没有一处不黑,胡须大概三天没刮,头发长得盖住耳朵。我猜测大约是大岛那位在高知开冲làng器材店的哥哥。

  “噢!”他招呼一声。

  “您好!”我说。

  他伸出手,我们在檐廊上握手。手很大。我猜中了,果真是大岛的哥哥。他说大家都叫他萨达②。他说话很慢,字酙句酌,仿佛在说时间有的是不用急。

  “高松打来电话,叫我来这里接你,带你回去。”他说,“说那边有什么急事。”

  “急事?”

  “是的。内容我不知道。”

  “对不起,劳您特意跑来。”

  “那倒没有什么。”他说,“能马上收拾好?”

  “五分钟就行。”

  我归拢衣物塞进背囊的时间里,大岛的哥哥chuī着口哨帮忙拾掇房间,关窗,拉合窗帘,检查煤气阀,整理剩余食品,简单刷洗水槽。从他的一举一动不难看出他已非常熟练,仿佛小屋是自己身体的延伸。

  “我弟弟看来对你很满意。”大岛的哥哥说,“弟弟很少满意别人,xing格多少有问题。”

  ①日本日产公司出产的卡车。②③在日语中这两个字有“潦倒”之意。④

  “待我十分热qíng。”

  萨达点头:“想热qíng还是可以非常热qíng的。”他简洁地表达看法。

  我坐上卡车助手席,背囊放在脚下。萨达发动引擎,挂档,最后从车窗探出头来,从外侧再次慢慢查看小屋,之后踩下油门。

  “我们兄弟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之一就是这座深山小屋。”萨达以熟练的手势转动方向盘沿山路下山,“两人都不时心血来cháo到这小屋独自过上几天。”他推敲了一阵子自己刚才出口的语句,继续说道:“对我们兄弟来说,这里是非常重要的场所,现在也同样。每次来这里都能得到某种力量,静静的力。我说的你可明白?”

  “我想我明白。”

  “弟弟也能明白。”萨达说,“不明白的人永远不明白。”

  褪色的布面椅罩上沾有很多白色狗毛。狗味儿里掺杂着海cháo味儿。还有冲làng板打的石蜡味儿、香烟味儿。空调的调节钮已经失灵。烟灰缸里堆满烟头。车门口袋里随手cha着没带盒的卡式磁带。

  “进了几次森林。”我说。

  “很深地?”

  “是的。”我说,“大岛倒是提醒我不要进得太深。”

  “可是你进得相当深?”

  “是的。”

  “我也下过一次决心进得相当深。是啊,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随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意识集中在把着方向盘的双手上。长长的弯路一段接一段。粗轮胎把小石子挤飞到崖下。路傍时有乌鸦,车开近了它们也不躲避,像看什么珍希玩意儿似的定定地注视着我们通过。

  “见到士兵了?”萨达若无其事地问我,就像在问时间。

  “两个士兵?”

  “是的。”说罢,萨达瞥一眼我的侧脸,“你走到了那里?”

  “嗯。”

  他右手轻握方向盘,沉默良久。没有发表感想,表qíng也没改变。

52书库推荐浏览: 村上春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