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以后_村上春树【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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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够胆量的嘛!”男子对薰说。

  “谢谢了。”薰说。

  “如果给警察打电话,这里没准会起火。”男子说。

  滞重的沉默持续有顷。薰目不转睛地抱臂注视对方的脸。面部受伤的jì女听不懂两人的jiāo谈,惶惶不安地来回看着两人。

  男子拿起头盔,扣在头上,招手让女子坐在摩托后座。女子双手抓住他的夹克,然后回过头,看玛丽,看薰,再看玛丽。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男子使劲一踩踏板,拧动加速柄离去。排气声沉甸甸地回dàng在深夜的街头。薰和玛丽剩下来。薰弯下腰,一张一张拾起掉在地面的七张千元钞票,对好票面,折成两折塞进衣袋。她深深吸了口气,用手心“喀嗤喀嗤”摩挲金色短发。

  “一塌糊涂!”她说。

  第二部分

  在chuáng上沉睡不醒的美貌少女。笔直的黑发在枕上摊成意味深长的扇面。柔柔地闭起的嘴唇。沉入海底的心。电视荧屏每颤抖一次,她侧脸上的光都会随之摇曳,yīn翳化为难以破解的符号随之跳跃。坐在简易木椅上无声地凝视着她的“无面人”。他的双肩随着定时的呼吸而悄然起伏,一如在清晨平稳的海面上飘浮的无人小艇。

  天黑以后 第四章(1)

  凌晨0时37分

  浅井爱丽的房间。

  房间的qíng形没有变化。椅子上坐的男人身影比刚才放大了许多,我们可以相当清晰地目睹此人的形体。电波仍多少受到gān扰,图像时不时晃动一下,轮廓变形,质量变薄,刺耳的噪音随之升高。有时也一闪cha入不相gān的其他图像,但混乱很快被修复,原来的图像重新出现。

  浅井爱丽仍在chuáng上悄然酣睡。电视荧屏发出的人工光色在她的侧脸上制造出动态的yīn影,但并没有因此惊扰她的睡眠。

  荧屏上的男子身着深褐色西装。或许本来是考究的、堂而皇之的西装,但现在一看就知疲惫不堪,袖口和后背到处沾有白灰样的东西。穿一双尖头黑皮鞋,但也早已灰头土脸。莫非他是穿过灰层很厚的场所赶来这个房间的?正统的白色衬衫,纯黑色毛织领带。衬衫也好领带也好同样现出疲惫之色。花白头发。不,不是白发,说不定只是黑发上落了白灰。反正头发好像很久没好好梳理过了。不可思议的是,尽管如此,此人的打扮并没给人以邋遢的印象,也没给人寒伧之感,只不过是出于某种迫不得已的缘由而使得整套西服落了灰并且久未更换罢了。

  脸看不见。此时摄影机所能捕捉的,仅是他的背影或脸以外的身体其他部位。不知是光的角度作用还是故意的,脸那一部位总是暗影,位于我们目力不及的地方。

  不久,摄像机绕去前面,从正面推出男子的面部。然而还是搞不清男子是怎么回事,莫如说愈发莫名其妙。因为他的整张脸蒙着半透明面具,而且像薄膜一样紧紧贴在脸上,以致很难称之为面具。不过,即使再薄,作为面具的目的还是充分达到了——它淡淡而灿然地反she着光线,将他的脸庞和表qíng卓有成效地挡在后面。我们能够勉qiáng推测出来的,惟独其面部的大致轮廓。面具甚至没有开dòng露出鼻子、嘴和眼睛。尽管这样,好像并没影响呼吸、看东西、听声音,想必其透气xing和透音xing非同一般。至于这“匿名xing”的外皮是用何种材料以何种技术制做的,光看外观是无从判断的。面具兼具巫术xing和功能xing。它是自古连同黑暗一起传承下来,同时由未来连同光亮一起输送给人们的。

  面具真正令人惧怵之处,在于它尽管同脸庞贴得那般密切,却又让人全然无法想像里面的人具有(或不具有)怎样的想法、怎样的感觉、怎样的打算。无从判断此人的存在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他所怀有的念头是正当的还是扭曲的,其面具是为了遮掩他还是保护他。男子把一副jīng致的“匿名”面具蒙在脸上,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为摄像机所捕捉,在此形成一种状况。看来我们只能暂且保留判断,原封不动地接受这一状况。我们决定将他称为“无面人”。

  天黑以后 第四章(2)

  在chuáng上沉睡不醒的美貌少女。笔直的黑发在枕上摊成意味深长的扇面。柔柔地闭起的嘴唇。沉入海底的心。电视荧屏每颤抖一次,她侧脸上的光都会随之摇曳,yīn翳化为难以破解的符号随之跳跃。坐在简易木椅上无声地凝视着她的“无面人”。他的双肩随着定时的呼吸而悄然起伏,一如在清晨平稳的海面上飘浮的无人小艇。

  此外房间里无任何动静。

  天黑以后 第五章(1)

  凌晨1时18分

  玛丽和薰在一家小酒吧的吧台旁坐下。酒吧里没其他客人。本·韦伯斯特的老唱片正在播放:《我的理想》(My Ideal)。五十年代的演奏。板架上排列的不是CD,是四五十张过去的密纹唱片。薰喝着装在细高杯子里的生啤。玛丽的前面放着掺有莱姆汁的PERIER矿泉水①。年纪见老的领班在吧台里默默削冰。

  “可人蛮漂亮的啊!”玛丽说。

  “那个中国人?”

  “嗯。”

  “啊。不过,做那种事,不可能总那么漂亮的,很快就会憔悴不堪,真的。这个我看的多了。”

  “她和我同是十九岁。”

  “问题是,”说着,薰咬碎一个开心果,“和年纪没有关系。那种事辛苦,靠一般神经无论如何吃不消的,所以要打针,而一打针就完了。”

  玛丽默然。

  “你,大学生?”

  “是的。在外国语大学学中文。”

  “外国语大学……”薰说,“毕业出来做什么?”

  “如果可能,想做个体笔译或口译那样的工作,因为不适合去公司上班。”

  “脑袋好使啊!”

  “谈不上多好使。不过我小时候父母就一直说来着,说我长得不好,至少学习要上去,不然就无可救药了。”

  薰眯细眼睛看玛丽的脸:“你不是蛮可爱的么?不是恭维,是真的。所谓长得不好,指的是我这样的人。”

  玛丽做了个像是略略耸肩的似乎不大舒服的动作:“我姐姐漂亮得百里挑一,引人注目,从小就常有人比较说同胞姐妹却长得这么不同。也难怪,比较起来确实天上地下。我个子小、胸部小、头发打卷、嘴太大,又是带散光的近视眼。”

  薰笑道:“一般人称之为个xing。”

  “可我没办法那么认为,因为从小就老给人说长得不好、长得不好。”

  “所以一个劲儿用功?”

  “大致上。不过不喜欢和别人竞争成绩。运动也不擅长,朋友也jiāo不成,有时还受欺负。因此,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不能去学校了。”

  “拒绝登校?”

  “讨厌上学讨厌得不行,一到早上就把吃的东西吐出来,或者泻肚子泻得一塌糊涂。”

  “得得。我么,成绩虽然差得要命,但每天上学倒不怎么讨厌——要是有不顺眼的家伙,就来个拳脚相加,不管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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