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河再次浏览那份分量颇厚的文件。不是用眼睛搜寻文字,而是将各种具体的场景浮想在脑海中。三岁的青豆跟着母亲布教。大多数的时候,在门口就立刻被回绝了。她进入小学,布教活动仍在继续。周末的时间全都被布教活动占据。应该没有和朋友们玩的时间。不,也许根本没有朋友。证人会的小孩在学校里被排斥被欺负的qíng况很多。牛河读了和证人会相关的书,这样的事也很清楚。然后她十一岁时弃教。弃教应该需要相当大的决心。青豆从出生起就被灌输着这个信仰。和这个信仰一起成长。一直侵蚀到身心的芯里。不是像换件衣服那样简单就能舍弃的。同时也意味着被家人孤立。信仰极深的家人。他们再也不会接纳弃教的女儿。抛弃信仰也就是抛弃家人。
十一岁的时候,青豆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她下了那样的决断呢?
千叶县市川市立XX小学,牛河向。试着将这个名字读出声来。那里发生了什么,毫无疑问什么……然后牛河小小地咽了口气。我以前在哪听过这个小学的名字。
究竟在哪听过呢?牛河和千叶县完全没缘。出生在琦玉县浦和市,进入大学后来到东京,除了林间夏令营的时候,一直住在二十三区里。几乎从来没有踏进过千叶县一步。去过一次富津的海水浴。可是怎么会听过市川小学的名字呢。
想起为止花了不少时间。他一边两手在歪呼呼的脑袋上磕磕梭梭地搓着,一边集中意识。好像在深深的泥沼里伸下手去,摸索着记忆的底部。听到这个名字并不是多久之前的事。最近才对。千叶县……市川市……小学。终于他的手抓住了细细绳子的一端。
川奈天吾。牛河想。是呀,那个川奈天吾是市川人。他也应该上的是市立小学。
牛河从事务所的文件架上取出川奈天吾的相关文件。几个月前,先驱拜托收集的资料。他翻着文件确认天吾的学历。粗壮的手指搜寻到了那个名字。和猜测的一样。青豆雅美和川奈天吾上的是同一所市立小学。从出生日期来看,大概是同一年级。是不是同一个班,不调查的话还不确定。可是两人认识的可能xing大大的增加了。
牛河嘴里叼起七星,用打火机点燃。事物终于连接上了的感觉。点和点之间的那一条线终于牵上了。之后将会画出怎样的图形,牛河还不清楚。可是多少已经能看见一个大概构图了。
青豆小姐,能听见我的脚步声吗?大概听不见吧。不发出脚步声地前进着哟。我在一步又一步地靠近。像迟缓的乌guī一般。也是在实实在在地前进着。不久之后就能看见兔子的背影。愉快地等着吧。
牛河在椅子上转过背去,看着天花板,向那里徐徐吐出香烟的烟雾。
第八章 青豆 这扇门还不错
在那之后的两周,除了周二下午来的沉默的补给员之外,没有人到访青豆的房间。自称是NHK收费员的人留下“还会再来”的话。声音里能听到顽固的意志。多少在青豆的耳朵里回响。可是在那之后没有敲门声。也许在忙着别的收费线路吧。
表面上安静平稳的日子。什么也没发生,谁也不来,电话铃也没响。tamaru为了安全起见,尽可能的注意电话的联络次数。青豆总是拉着房间里的窗帘,屏息静气,不引起别人注意地悄然度日。即使太阳下山,也只点亮最小限度的灯。
小心地不发出声响地做高负荷的运动。每天用抹布擦地板,花时间做饭。用磁带学西班牙语,(从拜托tamaru的补给品中得到的)做发声会话练习。长时间不说话的话,嘴周的肌ròu会退化的。必须有意识地张大嘴活动。为此外语会话的练习很有作用。而且从以前开始,青豆就对南美抱着罗曼蒂克的幻想。如果能自由选择去处的话,想在南美某个和平的小国生活。比如哥斯达黎加。在海边租个小别墅,不时游游泳看看书。她的包里装着的现金,不太奢侈的话能维持十年左右。恐怕他们也不会追去哥斯达黎加。
青豆一面练习西班牙语的日常会话,一面想象着哥斯达黎加海岸安静舒适的生活。生活里包括天吾么?闭上眼睛,在加勒比海的沙滩上和天吾两人享受日光浴的qíng景浮现。她穿着娇小的黑色比基尼戴着太阳镜,握着身边的天吾的手。可是这里缺少着震撼心灵的现实感。看着像某处平凡的观光宣传照片。
想不到该gān什么的时候,就清理手枪。按照手册的说明把Heckler & Koch分解成几个部件,用布和小刷子清理,上油,重新组装。确认每个功能都能圆滑地实现。她对这项作业很熟练。感到手枪现在已经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大概十点时上chuáng读几页书,然后睡觉。青豆生来就没有为入睡发愁过。眼睛浏览着活字自然而然困意就来了。关上chuáng头的灯,脸靠上枕头闭上眼睛,几步没过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她几乎不怎么做梦,即使做了,醒来的时候也几乎什么也不记得。无数微笑的梦的碎片,撞在了意识的墙壁上。梦的故事qíng节不清晰,留下的只有脉络不明的短小片段。她睡眠很深,梦里也尽是深邃的场所。那样的梦同住在深海里的鱼一般,不能浮到靠近水面的地方。如果浮上去,因为水压的不同而会失去原本的形态。
可是躲在这个家里开始生活之后每天晚上都做梦。都是清晰又现实的梦。做着梦,在梦境醒来。自己所在的是现实世界还是梦的世界,暂时已然无法判别。这是青豆从未有过的体验。看枕边的数字式时钟。这个数字有时是1时15分,有时是2时37分,有时是4时07分。闭上眼睛想要再睡着。睡眠却不会那么简单到来。
没有办法,青豆想。住在这空中浮着两个月亮的世界里的事qíng本身,是否是本来的现实就很可疑。在这样的世界里睡着之后做梦,其本身是梦还是现实也已无法辨别。不可思议吧?何况我的这双手还杀过好几个男人,被狂热的教徒残酷地追踪着,藏身在这个隐秘之处。毫无疑问这其中有紧张,也有怯弱。这只手现在,还残留着杀过人的触感。也许我再也不能安稳地在夜里睡上一觉。这是我理应背负的责任,或许也是不得不支付的代价。
大致而言她做的梦分为三种。多少她能想起的梦,都在这三种类型中。
一个是响着雷声的梦,被黑暗包围的房间里,雷声一直响个不停。可是没有闪电。和杀害领袖的那个夜晚一样。房间里有什么。青豆赤luǒ着躺在chuáng上,周围有什么东西在徘徊。缓慢的谨慎的动作。毛毯的毛很长,空气重重地沉淀着。窗户玻璃因为雷声细细地震动不止。她很害怕。不明白那里的是什么东西。也许是人,也许是动物,也许既不是人也不是动物。终于那个什么东西离开了房间。不是从门出去的。也不是从窗户。可是那个气息终于徐徐远去,终于消失不见了。房间里除了她再没有别人。
探出手去打开枕边的灯。赤身luǒ体地下chuáng,观察房间。对着chuáng的墙壁上有一个dòng。一个人能通过的dòng。可是并不是一个固定的dòng。形状不停变化的dòng。颤抖,移动,忽大忽小。那个什么就是从这个dòng出去的。她凝视着这个dòng。它似乎延伸向哪里。可是里面只能见到黑暗。仿佛能握在手里的黑暗。她对这个dòng有着好奇心。可同时也感到害怕。心脏发出gān巴巴冷冰冰的声音。梦在这里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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