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想起埋没在沙漠里的古代城市,想象自己坐在高高的沙丘上,俯瞰那gān燥枯槁的城市废墟的qíng形。
“可是,为什么对方偏偏是我?为什么非我不可?”
“这我就搞不清楚了。”赤说,“也许白暗恋着你,所以对独自去了东京的你感到失望和愤怒。或者是她对你心存忌妒。或者是她想离开这座城市获得自由。不管怎样,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弄清她的真正想法了。我是说,假如有真正想法的话。”
赤手中不停地转动着金质打火机,说:
“有一点希望你能理解。你一个人去了东京,其余四人留在了名古屋。我不是对这件事说三道四。只是你有了新天地和新生活,我们却要寄身在名古屋这座城市里,继续生活下去。你明白我想说的意思吧?”
“抛弃已经变成外人的我,比抛弃白更切实可行。是这个意思吗?”
赤不回答,低声长叹。“想来在我们五个当中,你的jīng神大概是最坚qiáng的。和文静的外表相比,有点出人意料。而剩下的我们却连走到外面世界去的勇气都没有。害怕远离故土,远离气味相投的朋友。抛舍不下这份舒适惬意的温暖,就像寒冬的早晨不敢钻出热乎乎的被窝一样。那时候东拉西扯找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到了今天就真相大白了。”
“但你并不后悔留在这里吧?”
“是啊,我想我不后悔。留在这座城市有许多现实的好处,我也充分利用了这些好处。这是一片乡缘关系大行其道的土地。比如说成为我后盾的那位‘工薪金融’的社长,就看过介绍我们高中时代义工活动的新闻报道,并因此对我信任有加。我在感qíng上是不愿为了个人利益利用大家那项活动,可结果却成了这样。还有,我这家公司的顾客里,有不少人读大学时曾是我父亲的学生。名古屋产业界存在这种牢固的关系网。名古屋大学教授在这里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品牌。可是拿到东京大概就不起作用了。连屁都算不上。你说是不是?”
作沉默不语。
“我们四个留在这里,我猜也有这种现实的理由。不妨说是选择了安于现状。可是缓过神来,才发现至今仍留在这座城市里的只剩下我和青了。白死了,黑结婚搬到芬兰。而青和我近在咫尺,却连面也不见了。为什么?因为见了面也没话好说。”
“gān脆买辆雷克萨斯。那就有话题了。”
赤闭上眼睛。“我现在开的是保时捷卡雷拉4。硬顶半敞篷。六速手动挡,换挡手感极好。尤其是换挡减速的感觉太美妙了。你开过吗?”
作摇摇头。
“我对它很满意。不打算再买新车。”赤说。
“那就不去动它,另外再买一辆算是公司的。反正可以从经费里出吧?”
“我的顾客有日产的相关公司,也有三菱的相关公司。不能把雷克萨斯当公司用车。”
短暂的沉默。
“白的葬礼,你去了吗?”作问。
“嗯,去了。从来没见过那么悲惨的葬礼。真的。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过。青也去了。黑没能去。那时候她已经在芬兰,快要生产了。”
“白去世的事,为什么不通知我?”
赤半晌无言,只是恍惚地望着作的脸,彷佛眼睛无法聚焦。“不知道。”他说,“我还以为有谁通知你了。可能青会……”
“没有。谁都没告诉我。一个星期前,我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赤摇摇头,似乎是要背过脸去,转眼望着窗外。“看来是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不是我要辩解,我们也慌了手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白遇害的消息肯定传到了你的耳朵里。以为你不来参加葬礼,大概是因为不方便来。”
作沉默片刻,说:“遇害时,白是住在滨松吧?”
“嗯。我想她在那里住了将近两年。独自一个人生活,教小孩子钢琴。应该是在雅马哈音乐教室上班。不清楚她为什么要特地跑到滨松去。在名古屋应该也能找到工作的。”
“白在那里是怎么生活的?”
赤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衔在嘴上,过了一会儿,用打火机点着,然后说:
“在她遇害半年前,我因为工作去过一趟滨松。那次给白打了个电话,约她一起吃饭。那时候我们四个实际上已经分崩离析,连面都很少见了。只是偶尔联系一下。可是在滨松要办的事意外地很快办完了,空出一点时间,我就想见见很久没见的白。她看上去比我预想的平静,好像也很享受离开名古屋、在新的土地上开始新生活。我们俩聊了聊往事,吃了饭。在市内有名的鳗鱼馆喝了啤酒,相当放松。她也会喝点酒了。我稍稍有些意外。可是该怎么说呢,也不是一点都不紧张。就是说,聊天时不得不避开某种话题……”
“某种话题,是指我吗?”
赤表qíng中似乎略有些不快,点点头。“是的。这好像仍是她心里的一块疙瘩。她没有忘记那件事。但除了这一点,白看上去已经没有古怪之处了。笑声不断,说得似乎很开心,谈话内容也很正常。我觉得改变生活地点倒意外地给她带来了正面作用。只不过,我也不愿说这样的话,只不过她没有以前漂亮了。”
“没有以前漂亮了。”作鹦鹉学舌似的重复对方的话。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
“不,说没有以前漂亮有点不准确。”赤略作沉吟,“该怎么说呢,当然脸型和五官基本没变,按照普通的标准来说也照样是个美人。假如不认识十几岁的白,人们看到她也肯定不会有更多印象。可是我熟知从前的白。她曾经是那么光彩照人,深深地烙印在我心里。然而我面前的白却不是那样。”
赤像是回想起了当时的qíng形,脸庞微微扭曲。
“面对那样的白,老实讲,我相当痛苦——从前曾经存在的某种炽热的东西,如今再也找寻不到。那样非凡的东西居然会走投无路,以致不知所终。而且那已经不再令我的心灵震颤,这都让我痛苦。”
烟灰缸上,香烟在冒着烟。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白才刚满三十岁。不用说,还没到衰老的年龄。跟我见面时,她的衣着非常朴素。头发扎在脑后,感觉几乎没有化妆。但这种事qíng也无所谓,只是微不足道的表面现象。重要的是白那时候已经失去了生命力的自然光彩。她的xing格很内敛,但是身体里有一种跟她的意志无关的东西,在活泼地跃动。它的光和热从周身的fèng隙中自动向外喷she。我说的你懂吧?可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这种东西已经消失。简直像有人绕到身后,把电源cha头给拔掉了。曾经让她水灵娇艳、光彩照人的外貌特征,如今看上去反而令人心痛。不是年龄的问题。不是因为岁数大了才变成这样。听说白被人勒死时,我真的难过极了,由衷地同qíng她。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不希望她那样死去。但同时我不禁感觉:在某种意义上,那家伙在ròu体被杀害之前,生命就已经被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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