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一直没睡,等到十一点,可电话没有打来。第二天是星期二,午休期间她打来电话时,作正在公司食堂吃午饭。
“怎么样?名古屋的事顺利吗?”沙罗问。
他起身走到走廊的安静处,简单说了周日和周一直接拜访雷克萨斯展销厅和赤的办公室,同他们俩jiāo谈的qíng形。
“我觉得跟他们俩谈谈很有用,这一来许多事都渐惭搞清楚了。”作说。
“那太好了。”沙罗说,“没白跑一趟。”
“要是你那边没有问题,我想跟你见一面,好好谈谈这件事。”
“你等一等,我看看日程安排。”
约莫十五秒钟,她在查看日程表。其间,作眺望着在窗外延展的新宿街景。天上遮覆着厚厚的云,好像随时都会下雨。
“后天晚上有空。你呢?”沙罗说。
“后天晚上可以呀。一起吃饭。”作说。不必翻开记事本看。他的日程表上几乎每个晚上都是空白。
两人约定见面的地点,结束了谈话。关上手机,他发现胸中彷佛残留着异物感。像吃下去的东西有一部分没有消化,就是这种感觉。和沙罗通话前没有这种感触。确凿无误。但是他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或者是否原本就有所意味。
他在脑海里尽力再现同沙罗的谈话。jiāo谈的内容,声音的印象,停顿的方式……似乎没有和平时不同的地方。他将手机收进口袋,回到桌边打算继续吃饭,但已经没有食yù了。
这天下午和第二天,作带着一个刚进公司的新同事当助手,去察看几个需要新建电梯的车站。让助手协助测量,逐一确认公司总部的车站图纸跟现场的实际qíng况是否一致。设计图和现状每每会出人意料地产生偏离和误差。可以列举出好些原因。总之开工前必须准备一份连细节都是可信任的设计图纸。若是动工后再发现有重大偏差,事态就无可挽回了。那就像作战部队凭借错误百出的地图去攻占某个岛屿。
工作全部完成后,跟站长商讨改建工程中可能产生的种种间题。由于设置电梯,车站形状会产生变化,而形状一变,客流也会变。必须巧妙地在结构上吸收这种变化。乘客的安全当然是第一位的,同时也得保证站员业务上必需的活动路线。作的使命就是汇总这些要素,决定改建计划,再转换成实际的图纸。虽然是苦差事,却是人命关天的重大工作。作耐心地逐一处理。查明问题所在,制成一览表,再按部就班地一个个细心解决,这原本就是他擅长的东西。同时在现场将工作流程教给缺乏经验的年轻同事。那个姓阪本、刚从早稻田大学理工系毕业的青年,是个非常不爱说话的长脸家伙,但理解事物极快,老实听话,测量的活儿也做得很麻利。这家伙看来是可用之才。作心中暗暗想道。
同某个特快列车停靠站的站长谈了约一个小时,商讨改建工程的细节。正好赶上午休时间,就叫了便当,一起在站长室吃。饭后边喝茶边闲聊。站长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胖男人,透露了好些关于车站的趣闻。作就喜欢跑到现场听人家讲这种事。说着说着,说到了遗失物品。列车上和车站里,人们会落下很多失物,里面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东西。就是这些话题。骨灰,假发,假肢,长篇小说原稿(读了几页,内容很无聊),装在盒子里、包装得漂漂亮亮的带血衣衫,活的蝮蛇,一迭四十张专拍女xing私处的彩色照片,漂亮的大木鱼……
“里面还有些难以处理的东西。”他说,“有一个我认识的站长,收到的失物中有一只旅行袋;哩面装着死去的胎儿。所幸我还没有这种经历。但在从前当站长的车站,曾经收到两根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手指。”
“这好像也够毛骨悚然的。”作说。
“是啊,当然毛骨悚然了。一只漂亮的袋子里,装着个蛋huáng酱瓶似的东西,两根小小的指头浮在液体中。看上去像是连根切下的小孩的手指。我当然打电话报了警,天知道会不会跟什么罪案有关。警察马上赶来拿走了。”
站长喝了口茶。
“然后过了一个星期,那位来拿手指的警察又来了,再次向在厕所里发现那东西的站员详细询问当时的qíng况。我那时也在场。据那位警察说,瓶里装的不是小孩的手指。经过实验室检查,搞清楚了那是成人的手指。之所以小,是因为那是第六根手指。警察说,偶尔有人一生下来就长着六根指头。父母一般都厌恶畸形,在婴儿时期就会把它切除掉,但也有人长大后还留着六根指头。那就是在成人后才动手术切除的第六根手指,放在福尔马林里保存着。据推定,手指的主人是二十多岁到三十五岁左右的男xing,至于切除后经过了多少年,已经没办法查出来了。也无法推测经过了怎样的来龙去脉,被遗忘还是被丢弃在车站厕所里。但好像不太可能是罪案。最后手指就这样jiāo给警察了,也没有乘客前来申诉遗失了手指。说不定现在还保管在警察局的仓库里呢。”
“好离奇的故事。”作说道,“都把第六个手指留到长大成人了,gān吗又要急吼吼地切除它?”
“是呀。充满谜团。后来我被勾起了兴趣,就对六指做了各种各样的调查。这叫多指畸形,也有许多多指畸形的名人。据说丰臣秀吉就长了两根大拇指,但不知真假。还有好多例子。有著名钢琴家,也有作家、画家、棒球选手。虚构的人物里面,《沉默的羔羊》中的雷克特博士就是六指。六指不是特异现象,事实上它的遗传因子甚至还是显xing遗传。不同人种之间有差异,但是从世界范围来看,大约每五百个人里就有一个人生来是六指。只是絶大部分像刚纔说过的,在手指功能稳定下来的一周岁前,就按照父母的意志切除了。所以我们几乎没机会看到这样的东西。我也是在那两根丢失的手指送来前,都没听说过第六根手指这回事。”
作说:“可是这就怪了。既然六指是显xing遗传,为什么没有更多的人长着六根手指呢?”
站长百思不解。“是啊,为什么呢?这种难题,我可就搞不懂了。”
一起用餐的阪本这时开口了,像把堵住山dòng的沉重巨石挪开一般,他怯生生地说:“后辈本来不该多嘴多舌,不过,我可以cha嘴说一句吗?”
“好。”作惊讶地说。因为阪本根本不是那种主动在人前直陈已见的青年。“说什么都没关系。”
“由于‘显xing’这个词的影响,世间许多人常常产生误解。其实,说某种倾向是显xing遗传,并不意味着它就会无限制地扩散。”阪本说,“在被称作怪病的疾患里,就有不少的遗传因子是显xing遗传。但要说这种疾病是否因此变成普遍现象,其实倒也不是。幸运的是在许多qíng况下,它们都会被遏制在一定数量,停留在疑难杂症的状态。所谓显xing遗传,说到底只是倾向分布的因素之一。其他的还有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等因素。这只是我的推测——六根手指对人类来说可能太多了。说到底,用五根手指gān活恐怕才是应该的、足够的,或者说是效率最高的。所以哪怕是显xing遗传,在现实世界里,六指也只能占絶对少数派。大概是淘汰法则胜过了显xing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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