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_村上春树【完结】(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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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阪本再次陷入沉默。

  “哦。”作说,“我倒觉得,这跟全世界的计算法从十二进制统一到十进制的过程没准也有相通之处。”

  “听您这么一说,说不定这跟六指和五指的数字正好呼应。”阪本说。

  “可是,你怎么会对这种事知道得这么详细?”作问阪本。

  “我在大学里听过遗传学的课。因为对这方面感兴趣。”阪本满面涨红。

  站长愉快地笑着说:“哪怕是进了铁路公司,遗传学的课照样能派用场嘛。总之学习总不会是自学的,的确是这样。”

  作对站长说:“不过,我想有六根手指的话,钢琴家们说不定会感到方便些?”

  “这个呀,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站长说,“据长了六根手指的钢琴家说,多出来的手指反而碍事。的确像阪本君刚纔说的,人类要均等熟练地使唤六根手指,这负担没准还有点沉重呢。也许五根恰到好处吧。”

  “六根手指有没有什么好处?”作问。

  站长说:“我查过,有人说在中世纪的欧洲,六指的人曾经被当作男巫女巫用火烧死。还有人说十字军时代,某国六指的人被悉数杀光。只是真假难辨。据说在加里曼丹岛上,六指的小孩生下来就被送去当巫师。这种事qíng也许称不上好处吧。”

  “巫师?”作说。

  “总之是加里曼丹岛的事,”

  至此,午休结束,谈话也结束了。作感谢站长请的便当,起身和阪本一起返回公司总部。

  回到公司后,在图纸上加上几条该加的脚注。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从前听灰田说的他父亲的故事。在大分县深山温泉旅馆长期滞留的爵士钢琴家,演奏前放在钢琴上的布袋里,难道就装着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双手的第六指?由于某种原因,他在成年后做手术将它们切除,放在瓶里随身携带。而且演奏前肯定要放在钢琴上面,就如同护身符。

  当然,这不过是凭空想象,没有根据。而且那件事发生在(假如真有此事的话)四十多年前。然而越想越觉得这是有效的片断,可以填补灰田讲的故事中的空白。他握着铅笔坐在制图台前苦思冥想,直至huáng昏到来。

  翌日,作在广尾和沙罗见了面。两人走进住宅街深处一家法式小酒馆(沙罗知道许多遍布东京小巷深处的小店),吃饭时,作说了在名古屋和两位老朋友见面的经过和谈话内容。是概括地说的,可还是相当长。沙罗兴致勃勃地听他讲,不时打断他提问。

  “在东京你家里借宿时,被你下药qiángjian了。白对大家这么说的?”

  “是的。”

  “她在大家面前非常bī真地描述了细节。她生xing腼腆,从来避而不谈和xing有关的话题。”

  “青是这么说的。”

  “她还说你有两张面孔。”

  “她说‘光看表面那张脸,根本想不到底下还有另一张yīn暗的面孔’。”

  沙罗面露不快,沉思了一阵。

  “我说,对于这一点,你能不能想起什么对得上的?比如说你和她之间,曾经有某个瞬间产生了特殊的亲密感。”

  作摇摇头。“没有,我想从来没有过。因为我一直很注意,不让这样的qíng况发生。”

  “一直都很注意?”

  “就是说,努力不让自己意识到她是异xing,所以尽量不制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沙罗眯起眼睛,歪歪脑袋。“你认为小团体的其他成员也这么小心?就是说,男孩们不把女孩们、女孩们不把男孩们当异xing看待?”

  “其他人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当然不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但以前我说过,不把男女关系带进小团体已经成了我们的默契。这一点一清二楚。”

  “可是,你不觉得这很不自然吗?那个年龄的男男女女亲密jiāo往,一天到晚待在一起,彼此间生出xing方面的兴趣难道不是必然的趋势?”

  “想找女朋友,像普通人那样一对一地约会,这种心qíng我也有过啊。当然也对xing爱感兴趣。跟别人一样。也有在小团体之外找女朋友的选项。但对当时的我来说,那个五人小团体的意义高于一切。几乎无法想象离开它单独行动这种事。”

  “因为其中存在美妙的和谐?”

  作点点头。“人在其中,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其他地方很难找到那种特别的感觉。”

  沙罗说:“所以你们只好把对xing的关注qiáng行锁进某个地方。为了不扰乱五个人的和谐,不让那个完美的小圈子崩溃。”

  “时过境迁再回想当年,也许会发现不自然的地方。但在那个时候,我觉得那是非常自然的事。我们还只有十几岁,一切都是初次体验。根本不可能用客观的眼光看待自己所处的状况。”

  “就是说,你们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被禁闭在那个小圈子的完美xing中。可以这么理解吗?”

  作稍微思索了一下。“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是这样。但我们是自愿禁闭在那里面的。我至今都不后悔。”

  “很有趣。”沙罗说。

  白遇害半年前,赤在滨松同她的相会,也引起了沙罗的注意。

  “问题不太一样,但这件事让我想起一个高中的同班同学。她长得很美,身材标致,家里又有钱,是所谓的归国子女,会讲英语和法语,成绩在班上也名列前茅。一举一动十分引人注目。被大家奉为女王,是低年级学生崇拜的对象。私立女校嘛,这些方面很厉害的。”

  作点点头。

  “大学进的是圣心女子大学,中间去法国留学两年。回国后又过了两年多,我偶然见到了她。那次是久别重逢,看到她时,我竟然说不出话来。该怎么说呢,她显得色彩暗淡。就像长期在qiáng烈的阳光下bào晒,周身的色彩消退殆尽,虽然外表几乎没有变化,照旧是个大美人,身材也好……只是跟从前相比,色彩淡去很多。让人不禁想拿起电视遥控器把颜色调深几格。那是一次很奇妙的经历。短短几年间,人居然会那样明显地变得黯淡无光。”

  她用完餐,等待甜品单送上来。

  “我跟她不是特别亲密,但有共同的朋友,后来也偶尔碰面。每次见面,她的色彩都一点点暗淡下去。于是从某个时刻起,谁都能看出她已经风光不再,不再美丽动人,也不再魅力四she。连脑子似乎也变笨了,说话索然无味,观点平庸之极。她二十七岁时结婚,丈夫是政府机关的jīng英官僚,一看就是个浅薄无聊的男人。可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美貌已逝、魅力全失、不再引人注目了,还跟从前一样像女王似的招摇。在一旁看着都心qíng沉重。”

  甜品单递上来,沙罗仔细地研究一番。决定后合上菜单,放在桌上。

  “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离她而去。因为看到她那种模样实在心痛。不,说得准确些,那不是心痛,而是有种怯意。那是女人心里多少都有的怯意。担心女人最美好的时光分明已经逝去,自己却一无所知,或者说无法坦然面对,还和从前一样招摇,结果被众人暗地里耻笑和疏远。就是这样一种怯意。在她身上,鼎盛期比别人来得早。仅此而已。她所有的资质都在十几岁时像chūn天的庭院一样盛开怒放,等到花期一过,就急速地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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