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_村上春树【完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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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想到了沙罗。想到她的薄荷绿连衣裙,她明朗的笑声,还有和她手牵着手攫步街头的中年男子。不过这思绪并没有把他带往别处。人的心灵就是夜间的鸟。它在静静地等待什么,时机一到,便径直冲那里飞去。

  他闭上眼睛,聆听手风琴的音色。那单调的旋律穿过人们嘈杂的jiāo谈声传人耳际,宛如狂涛怒吼下几乎消失的雾笛。

  作喝掉半杯葡萄酒,随意放下些纸币和零钱,起身往琴手面前的帽子里投入欧元硬币,学众人的模样,走过时摸了摸系在街灯杆上的狗儿的脑袋。可是狗儿就像在扮演雕像,一动也不动。他缓步走向宾馆。途中顺便在售货亭买了矿泉水和更详细的芬兰南部地图。

  马路中央的公园里,摆着固定的国际象棋石桌,人们自带棋子来下棋寻乐。全是男人,其中大部分是老年人。跟比萨屋的客人不同,他们个个沉默寡言。连在一旁观棋的人也沉默不语。沉思需要深深的沉默。走过街头的人大多牵着狗。狗狗们也沉默不语。走在路上,不时有烤鱼的香味和土耳其烤ròu的气味随风飘来。将近晚上九点了,花店还在营业。店里摆满了色彩缤纷的夏季鲜花,似乎彻底忘却了夜晚。

  到了宾馆前台,请他们七点钟打电话叫醒自己。忽然想起来,问道:“这附近有没有游泳池?”

  那位员工微皱眉头想了想,礼貌地摇摇头。简直像对自己了解的国家历史不够完整表示歉意。“实在抱歉,这附近没有游泳池。”

  作回到房间,把厚厚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遮蔽光线,脱衣上chuáng。然而光线仍像难以简单消除的古老记忆,总要悄悄钻进屋来。望着昏暗的天花板,一想到打算拜访黑的自己竟然不是在名古屋,而是在赫尔辛基,就觉得奇怪。北欧夜间独有的明亮给他的心带来奇妙的震颤。身体在期待睡眠,大脑却希望再持续片刻清醒。

  然后想到了白。已经很久没梦见她了。从前经常做有她出现的梦。许多时候都是chūn梦,梦中自己在她体内猛烈shejīng,然后醒来。在洗脸盆中搓洗被jīng液弄脏的内裤时,总是被覆杂的思绪囚缚。那是奇妙的qíng感,罪恶感与qiáng烈的憧憬难分难解地纠缠在一起。大概是现实与非现实悄然混合、只能产生于不为人知的yīn暗场所的qíng感。作莫名地怀念起那种qíng感来。不管是怎样的梦,不管心qíng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只要能再梦见白一次就好。

  不久睡眠来临,但那里没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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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点钟,催他起chuáng的电话打进来,他终于睁开眼。感觉似乎睡得很长很深,整个身子处于舒适的麻痹状态。洗完澡,刮完胡子,直到刷好牙,那麻痹始终来消。漫天薄薄的yīn云,没有一丝fèng隙,又不见要下雨的迹象。作换好衣服,去餐厅吃了简单的自助早餐。

  九点过后拜访了奥尔加的事务所。这家位于半坡上的小事务所里,除了她就只有一位眼睛长得像鱼眼的高个子、男人。那男人正对着电话解释什么。墙上贴着芬兰各地的彩色海报。奥尔加把打印出来的几张地图递给作。从海门林纳沿着湖边前行一阵,有座小镇,哈泰宁一家的夏季别墅就在那里。那个位置上标有一个x。那湖简直像条运河,弯曲而细长,延绵不絶。大概是几万年前由移动的冰河深深剜出来的吧。

  “我猜路大概很容易找。”奥尔加说,“芬兰跟东京和纽约不一样,jiāo通量不大。只要照着道路标志开,别撞上麇鹿,你肯定能找到。”

  作道了谢。

  “车子订好了。是一辆只跑过两千公里的大众高尔夫。费用打了折,尽管只便宜了一点点。”

  “太好了。谢谢你。”

  “祝你一切顺利。毕竟是专程来一趟芬兰嘛。”奥尔加嫣然一笑,说,“万一遇到为难的事,就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作说。

  “当心麋鹿。那是些呆头呆脑的动物。别开得太快哦。”

  两人握手告别。

  到租车行取了那辆还很新的藏青色高尔夫,问了服务台的女职员从赫尔辛基市中心上高速的路线。需要稍加留神,但路线并不复杂。只要开上高速公路,接下去就简单了。

  作听着FM电台播放的音乐,以一百公里左右的时速一路西驰。几乎每辆车都超越了他,可他不介意。很久没摸过方向盘了,况且又是左舵。而且可能的话,他打算在哈泰宁一家吃完午饭之后抵达。时间绰绰有余,不必着急。古典音乐台正在播放轻快华丽的小号协奏曲。

  道路两侧几乎都是森林,给人整个国土都覆盖在水嫩丰腴的绿色之下的印象。树木大多是白桦,其中混杂着松树、鱼鳞云杉和槭树。松树是树gān挺拔的红松,白桦枝条四面低垂。都是在日本看不到的品种。不时还能看见阔叶树。拥有巨大翅膀的飞鸟一面搜寻着地上的猎物,一面缓缓在空中翱翔。处处可见农家的屋顶。农家占地很广,栅栏在平缓的丘陵上绵延,还能看到放牧的牲畜。牧糙收割完毕,正用机器打成一捆捆巨大的糙垛。

  十二点前到达海门林纳。作把车停在停车场上,在街头走了约莫十五分钟后,在面对着中心广场的咖啡馆坐下喝了杯咖啡,吃了个羊角面包。面包太甜,但咖啡浓郁美味。海门林纳的天空和赫尔辛基一样,也漫天蒙着一层薄薄的yīn云,看不到太阳的身影,空中只有一个渗着橘huáng色的轮廓。chuī过广场的风微带寒意,他在Polo衫外边套上了薄毛衫。

  海门林纳几乎不见观光客的身影。只有抱着购物袋穿着日常服装的人们来来往往。市中心的街道说是面向观光客,不如说是面向本地居民或到别墅度假的人们,以经营日常食品和杂货的商店为主。隔着广场,正对面有座大教堂。绿色圆屋顶的矮矮的教堂。黑鸟成群,彷佛海岸边的làng涛,在众多屋顶之上忙忙碌碌地飞来飞去。白色的海鸥在广场的石板路上溜跶,用毫不懈怠的目光四下窥伺。

  广场附近有几辆卖蔬菜和水果的手推车,他在那里买了袋樱桃,坐在长椅上吃。两个十岁或十一岁的女孩走过来,在稍有些距离的地方盯着他看。大概来这座城市的东方人不太多吧。一个女孩又瘦又高、肤色白皙,另—个晒得黑黑的脸上有些雀斑。两个都梳着小辫子。作朝她们微笑。

  两人像谨慎的海鸥,一点点走近。

  “中国人?”高个女孩用英语问。

  “是日本人哦。”作回答,“很近,但有点不一样。”

  两人一脸不明所以的表qíng。

  “你们是俄罗斯人吗?”

  两人连连摇头。

  “芬兰人。”雀斑女孩表qíng认真地回答。

  “道理跟这一样。”作说,“很近,但有点不一样。”

  两人点点头。

  “你在这里gān什么?”雀斑女孩问。就像在测试英语句式。大概是在学校学了英文,想跟外国人试一试。

  “我是来看朋友的。”作说。

  “从日本到这里要几个小时?”高个女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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