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_村上春树【完结】(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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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点点头。

  “你的朋友跟芬兰人结婚,来到这里。而你跟她很久很久没见面了。是这样吧?”

  “已经十六年没见面了。”

  奥尔加用食指揉了几次太阳xué。“明白了。我不说出你的名字,想办法把地址问到手。让我来想个好主意。你能把她的名字告诉我吗?”

  作把黑的名字写在糙稿纸上。

  “你们的高中在日本哪座城市?”

  名古屋。作说。

  奥尔加再次拿起作的手机,按下录音里报出的电话号码。铃声响过几下,对方接起了电话。她用芬兰语彬彬有礼地跟对方jiāo谈。她在解释什么,对方也在提问,她再次简短地说明,口中几次提到惠理这个名字。几个来回后,对方好像终于理解了。奥尔加用圆珠笔在糙稿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郑重地向对方道谢,挂断电话。

  “非常顺利。”奥尔加说。

  “太好了。”

  “他们这家人姓哈泰宁。丈夫叫爱德华,在赫尔辛基西北方一个叫海门林纳的城市郊外的湖边有座夏季别墅,他们在那里度夏。当然惠理和孩子们都在一起。”

  “没说出我的名字,你是怎么问到这么多的?”

  奥尔加调皮地微笑。“我撒了个小小的谎,冒充联邦快递的投递员。告诉他从日本的名古屋给惠理女士寄来一个包裹,问他应该转寄到哪儿去。是她丈夫接的电话,听我一说,很慡快地把转寄地址告诉我了。这就是地址。”

  她说着,把糙稿纸递给他。然后走到大堂经理的办公桌前,要了份芬兰南部的简略地图。她摊开地图,用圆珠笔在海门林纳标了个记号。

  “这就是海门林纳。夏季别墅的准确地址用Google查一查吧。今天事务所已经关门了,我明天打印出来给你。”

  “到海门林纳需要多少时间?”

  “这个嘛,论距离的话大约是一百公里,从这里开车去,顶多一个半小时吧。高速公路笔直通到那里。坐火车可以坐到城里,但从城里到他们家还是得开车去。”

  “我租辆车。”

  “海门林纳有一座美丽的湖畔城堡,还有西贝柳斯的诞生地。不过多崎先生你一定有更重要的事吧。明天,方便的时候来我办公室好吗?事务所九点开门。附近就有家租车行,我会替你安排好,去了就能租到车。”

  “有你在身边,真是帮大忙了。”作向她致谢。

  “既然是沙罗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奥尔加眯起一只眼说,“能见到惠理就好了。要是能让她大吃一惊,那就更好啦。”

  “是啊。我差不多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奥尔加犹豫片刻,毅然开口问道:“这跟我当然没关系,但你万里迢迢跑到这里见她,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

  “对我来说也许是重要的事。”作说,“但对她来说也许不算重要。可以说我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才来的。”

  “事qíng好像相当复杂。”

  “以我的英语能力,要解释清楚也许太困难了。”

  奥尔加笑道:“不管用什么语言,我们的人生中总会有解释起来太困难的事。”

  作点点头。锤炼关于人生的警句大概是芬兰人共同的特xing。说不定跟冬季太长有关。但的确如她所说,这是个与语言无关的问题。恐怕是。

  她从沙发上起身,作也站起来,两人握了手。

  “那明天早上我等你。大概会有时差综合征。况且就算时间很晚,天照样亮得很,不习惯的人也许睡不好。为防万一,你向宾馆约个叫醒服务好了。”

  我会这么做的,作说。她把挎包挎上肩头,踏着很大的步子横穿大堂,出了门。始终面向前方,没有回头。

  作折起她给的糙稿纸,放进皮夹里,把地图塞进衣袋。然后走出宾馆,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

  至少弄清了惠理人在何处。她就在那个地方,和丈夫以及两个年幼的孩子一起。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她愿不愿意接纳自己。就算坐飞机穿越北极圈来见面,说不定她也会拒絶见自己。这种qíng况完全可能。据青说,就是黑在qiángjian事件上率先站到白那边去,要求抛弃作。作无法想象白惨遭杀害、小团体解散之后,她对自己怀有怎样的感qíng。包许是冷漠至极。总之只能赶去那里看看。

  时间已过八点,正如奥尔加说的,天完全没有要黑下来的意思。许多商店还在营业,人们在亮如白昼的大街上漫步。咖啡馆里,人们喝着啤酒或葡萄酒谈笑风生。走在圆石铺的老街上,不知何处飘来烤鱼的气味,很像日本的快餐店里烤青花鱼的香味。作肚子饿了,便迎着气味追溯而去,走进一条小巷,却没找到源头。在大街上逛来逛去,香味渐渐淡薄,最终消失了。

  他不喜欢在吃的东西上想来想去,嫌麻烦,便走进一家映入眼帘的比萨屋,坐在露天餐桌边,点了冰红茶和玛格丽特比萨。耳边彷佛响起沙罗的笑声。专程坐飞机到芬兰,就吃了玛格丽特比萨回来吗?她大概会乐不可支地这么说我。但比萨远比预期的美味。好像真正是炭火烤出来的,焦huáng薄脆,香喷喷的。

  这家朴实的比萨屋几乎爆满,坐满携家带口的食客和成双成对的年轻qíng侣。还有成群的学生。人人都手持啤酒杯或葡萄酒杯。多数人都毫无顾忌地抽着香烟。环顾四周,独自一人喝着冰红茶、默默地吃比萨的也只有作了。人们兴高采烈地高谈阔论,耳边传来的(大概)都是芬兰语。餐桌边的客人似乎都是当地人,看不到貌似观光客的身影。直到此时,作才认识到自己已然远离日本、身在外国。不管在何处,吃饭时他几乎总是孑然一身,因而不怎么介意这种状态。但在这里,他并不单单是孑然一身。他在双重意义上是孑然一身。他是异邦人,周围的人们都在用他无弦理解的语言纵声谈笑。

  这与他在日本一直感觉的孤立又很不一样。相当不赖,作想。双重意义上的孑然一身,或许与孤立状态的双重否定一脉相通。就是说,作为异邦人的他在这里处于孤立状态,完全合理。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如此一想,就变得心平气和。自己无疑置身于正确的场所。他扬手喊来侍者,点了一杯葡萄酒。

  葡萄酒送上来不久,来了一个身穿旧西装马甲、头戴巴拿马帽、拉手风琴的老人,牵着一条尖耳朵的狗儿。他像拴马一样,娴熟地将牵狗绳拴到街灯杆上,倚着灯杆站在那里,开始演奏北欧民謡风格的音乐。久经战阵又游刃有余的演奏。有人和着音乐唱出声来。他还应听众要求,用芬兰语唱了一首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的《不要太冷酷》。黑色的瘦狗坐在那里,不看周围,像回顾往事似的盯着天上一点,耳朵一动不动。

  “不管用什么语言,我们的人生中部会有解释起来太困难的事。”奥尔加说。

  的确如此。作啜着葡萄酒想。不光是解释给别人听,连解释给自己听也太困难。硬要解释,就会在某些地方生出谎言来。不管怎样,到了明天各种事qíng肯定比今天清楚。只要等待就行了。就算不比今天清楚,不也无所谓吗?没办法呀。缺乏色彩的多崎作,就这样缺乏色彩地活下去就好。这样又不会给谁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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