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book1_村上春树【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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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盛夏,女主人时常把青豆邀请到花房里来,在那里两个人单独说话。如果是在玻璃花房里面,就不用担心话被别人听了去。她们之间的谈话并不是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大声讲的那一类。另外,身边被鲜花和蝴蝶所包围的话,神经也可以得到放松。看看她的表qíng就能知道这一点。花房里面对于青豆来说有几分太暖和了,但也不是难以忍受的程度。

  女主人是一位七十开外的小个子妇人。美丽的白发剪得短短的。穿着长袖粗布工作服、奶油色棉长裤,弄脏的网球鞋。戴着白色工作手套,用大金属花洒为一盆盆的盆栽浇水。她身上穿的衣服,看来都大了一号,虽然如此,穿在身上还是很舒服的样子。青豆每次看到她的身影,对那毫不做作的自然气质,都不禁油然生起类似敬意的感觉。

  战前嫁入贵族之家,身为有名财阀的女儿,却完全没有给人虚假做作或娇弱的印象。战后不久丈夫去世后,参与亲族所拥有的小投资公司的经营,在股票运用上表现出卓越才能。

  那是任何人都承认的,也可以说是天生的资质。投资公司在她主持下急速发展,存下的个人资产也大为膨胀。她以这为本钱,购入好几笔其他旧贵族和旧皇族拥有的都内jīng华地段。

  十年左右前退休下来,看准时机将拥有的股票高价卖出,财产因而更增加。由于极力避免出现在人前,因此世间一般人几乎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在商界却无人不知。据说在政界也拥有广大人脉。不过以个人看来,则是个豪慡而聪明的女xing。而且不知道什么叫害伯。

  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一旦决定的事qíng一定贯彻到底。

  她看到青豆,放下花洒,指着入口附近的小张铁质庭园椅,示意在那里坐下。青豆依指示坐下后,她也在对面的椅子坐下。搜剔论做什么,几乎都不发出声音。就像穿过森林的聪明母狐狸那样。

  「要喝什么饮料吗?」Tamaru 问。

  「热香糙茶。」她说。然后问青豆。「你呢?」「一样。」青豆说

  Tamaru 轻轻点头离开温室。探视过周围,确定没有蝴蝶靠近后打开一道门fèng,快速闪出去,再关上门。就像踩着社jiāo舞步那样。

  女主人脱下工作棉手套,把那像对待晚宴用丝质手套般,细心地重叠放任桌上。然后以温润闪亮的黑眼睛笔直看着青豆。那是曾经见过许多世面的眼睛。青豆以不失礼的程度回望那眼睛。

  「好像有一个可惜的人去了啊。」她说。「在石油相关业界似乎相当有名的人。据说还很年轻,是个颇有实力的人。」

  女主人说话经常很小声。风稍qiáng一点就会被chuī掉程度的音量。所以对方必须经常侧耳倾听才行。青豆有时,会被一股想伸手把音量钮向右转的yù望所驱使。但当然任何地方都没有那样的音量钮。所以只能紧张地竖起耳朵来听。

  青豆说:「不过那个人突然消失了,看来好像也没什么不方便。世界还是照样在转动。」女主人微笑着。

  「这个世界,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不管拥有多qiáng大的知识和能力,一定在什么地方有他的后继者。如果世界充满了找不到后继者的人,我们一定会很困扰。当然——」她补充。而且像要qiáng调似的将右手食指笔直举向空中。

  「像你这样的人,要找代替的人

  可能就很难找。」

  「就算代替我的人很难找,但代替的手段却不难找吧。」青豆指出。

  女主人安静地看着青豆。嘴角露出满足的微笑。

  「也许。」她说。

  「不过就算这样,我们两个

  人现在在这里这样共同拥有的东西,那里恐怕找不到。你是你。只有你,我非常感谢。甚王到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地步。」

  女主人向前弯,伸出手,叠在青豆的手背上。她把手停在那里十秒钟左右。然后栘开,脸上带着满足的表qíng,把背靠到后面。蝴蝶翩翩地从空中飞来,停在她蓝色工作服的肩上。

  是白色的小蝴蝶。有几处红色斑纹。蝴蝶好像不知道害怕似的,在那里睡着了。

  「你以前应该没有看过这只蝴蝶。 女主人一面瞄一眼自己的肩头说。

  」 那声音里听得出轻微

  的自负。

  「这在琉球都很难找到。这种蝴蝶只从一种花摄取营养。一种只在琉球山上开的特别的花。养这蝴蝶,必须把那花运到这里来种植养育。相当费工夫。当然费用也很高。」「这只蝴蝶好像跟你很亲啊。」

  女主人微笑着说。「者个人把我想成是朋友。」「可以跟蝴蝶成为朋友吗?」

  「要跟蝴蝶成为朋友,首先你必须成为自然的一部分才行。消除人的气息,在这里安静不动,把自己完全当成树木和糙和花。虽然花时间,不过一旦对方对你放心之后,就能自然地成为朋友了。」

  「你会给蝴蝶取名字吗?」青豆出于好奇地问。「换句话说,就像狗和猫那样,每只都取名字。」

  女主人轻轻摇头。

  「不会给蝴蝶取名字。但就算没有名字,只要看到花纹和形状就能分出每一个人了。何况给蝴蝶取名字,反正蝴蝶不久就会死去呀。这些人,是没有名字的极短暂期间的朋友。我每天来这里,跟蝴蝶见面打招呼,什么话都说。不过蝴蝶时间到了就会默默的消失无踪。我想一定是死了,但就算找也找不到死骸。就像被吸进空中了一样。不留任何痕迹就这么消失踪影了。蝴蝶是比什么都脆弱优美的生物。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只安静地追求有限的极少东西,然后又悄悄地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可能是跟这里不同的世界。」

  温室中的空气温暖而带着湿气,充满闷闷的植物气味。而且很多蝴蝶,就像将没有开始也没有终了的意识之流分隔开来的短暂句读点那样,随处出现又隐藏。青豆每次进到这个温室,就彷彿失去时间的感觉似的。

  Tamaru 端着装有美丽青瓷茶壶和两个成套茶杯的金属托盘进来。并附有布餐巾,和装了饼乾的小碟子。香糙茶的香气,和周遭的花香相融。

  「Tamaru,谢谢。接下来由我来。」女主人说。

  Tamaru 把托盘放在庭园桌上,行一个礼,脚步静悄地走开。然后以和刚才一样轻巧的连串步骤开门,关门,走出温室。女主人拿起茶壶盖子,闻闻香味,确认过叶子舒展的qíng况后,在两个杯子里慢慢注入。留意让两杯的浓度平均。

  「也许多问了,不寡酞什么入口不装纱门呢?」青豆问。

  女主人抬起头来看青豆。「纱门?」

  「嗯,如果内侧装上纱门成为双层门的话,每次出入,就不必小心翼翼地防止蝴蝶逃走吧。」女主人左手拿着碟子,右手拿着杯子,把那送到嘴边,安静地喝了一口香糙茶。品尝着香气,轻轻点头。把杯子放回碟子,碟子放回托盘。用餐巾轻轻压下嘴角后,放在膝上。这些动作,以非常保守来算,她就花了普通人的大约三倍时间。就像森林深处在吸着有营养的朝露的jīng灵那样,青豆想。

  然后女主人轻轻gān咳一下。「我不喜欢网子这种东西。」青豆沉默地等她继续说,但没有下文。所谓不喜欢网子,是对束缚自由的事物的整体姿态,或从审美观点出发,或没有特别理由只是生理上的好恶?话题在不明之间已经结束。不过现在,这不是特别重要的问题。只是忽然想到就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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