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book1_村上春树【完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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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吾在膝头摊开双手。“好像很困难。”

  “但似乎值得一试。”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老师注视着天吾。此刻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光芒。

  “我想知道,在‘先驱’里,绘里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深田夫妇又走过了怎样的命运之路。这七年间,我努力试图揭开真相,却连一丝线索也没抓住。挡在面前的,是个我无力抗争的庞然大物。也许在《空气蛹》中,隐藏着破解谜底的关键。哪怕只有一点可能xing,但只要有这种可能,我就qíng愿一博。至于你是否具备这样的资格,我不知道。但你给了《空气蛹》高度评价,并深深地沉湎其中。这,或许就可以成为一种资格。”

  “有一件事我想确认是 Yes 还是 No。”天吾说,“今天我登门拜访就是为了这个。老

  师,您是否把改写《空气蛹》的许可给了我?”

  老师点点头,然后说:“我也想读一读由你改写的《空气蛹》。绘里好像也非常信任你,而这样的对象除了你再没有别人。当然这是说除了阿蓟和我之外。所以,你尽管放手去做,作品就完全托付给你。我的答复是 Yes。”

  一旦谈话中断,沉默就像注定的命运一般,降临在了这个房间。恰好这时深绘里把茶端了进来,仿佛算好了两人的jiāo谈已经结束。

  归途是独自一人。深绘里出去遛狗了。天吾对照电车的发车时间,请他们叫来出租车,赶往二俣尾车站。然后在立川换乘中央线。

  在三鹰车站,天吾的对面坐了一对母女。那是一对穿戴得gāngān净净的母亲和女儿。

  两人穿的都绝不是昂贵的衣服,也不新,却很gān净,收拾得十分jīng心,该白的地方雪白,熨烫得服服帖帖。女儿大概不是小学二年级就是三年级,眼睛大大的,五官长得很漂亮。

  母亲身材瘦削,头发束在脑后,带着黑边眼镜,拎一只退了色的厚布手提袋。里面好像装满了东西。她的脸庞长得也很端正,只是眼角旁流露出神经xing的疲劳,使她看上去大概比实际年龄显老。还是四月中旬,她却带着把阳伞。阳伞卷得紧巴巴的,像一根gān透了的棍子。

  两人坐在座位上,始终一声不响。母亲看上去似乎在脑中考虑着什么计划。坐在邻座的女儿无所事事,忽而瞧瞧自己的鞋子,忽而望望地板,忽而看看从车厢顶垂下来的广告,忽而瞅瞅坐在对面的天吾,像对他高大的身材和皱皱的耳朵生出了兴趣。小孩子们常常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天吾,像看着无害的珍稀动物。这位少女脑袋和身体几乎不动,只有眼睛活泼地转来转去,观察着周围各种事物。

  母女俩在荻洼车站下了车。电车刚开始减速,母亲便拿起阳伞,一言不发地站起来。

  左手拿阳伞,右手提布手袋。女儿也立刻跟上,飞快地站起来,跟着母亲走下电车。站起来时,她又瞥了一眼天吾的脸。眼睛里蕴含着奇怪的光芒,似乎在要求,又似乎在倾诉。

  虽然只是微弱的光芒,天吾却能看清楚。这个女孩是在发送信号——他这样觉得。但不用说,就算有信号发送过来,天吾也无能为力。他不了解内qíng,也没有gān预的资格。少女在荻洼车站和母亲一起走下电车,车门关上,天吾坐着不动,朝下一个车站继续前进。少女刚才坐过的座位上,坐着三个初中生,像是刚考完模拟考试结伴回家,开始热闹地大声jiāo谈。但有一会儿,那位少女安静的残像仍留在那里。

  那位少女的眼睛,让天吾想起了另一位少女。那是在小学三年级和四年级的两年间和他同班的女孩。她也长着一双和刚才那位少女一样的大眼睛。她曾用那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天吾,然后??

  那位少女的父母是一个叫“证人会”的宗教团体的信徒。那是基督教的一个支派,宣扬末世论,热心地进行传教活动,对《圣经》上所写的,一一忠实地按照字意实行。比如说完全不赞成输血。如果遭遇车祸身负重伤,生还的可能xing便会大大减少。也基本无法接受大手术。但据说坚持这样做,等到世界末日来临时,就可以作为上帝选中的子民幸存下去,能在至福的世界里生活千年。

  那位少女像刚才的少女一样,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那是令人难以忘怀的眼睛。五官也很美丽。她的脸上似乎永远蒙着一层不透明的薄膜,那是为了消除自己的存在感。若无必要,她从不在人前开口,也不会把感qíng表露在脸上。薄薄的嘴唇总是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天吾当初关心这位少女,是因为她每到周末就跟母亲一起去传教。在“证人会”信徒的家庭里,小孩子一学会走路,就被要求和父母一起参与传教活动。从三岁左右开始,主要是跟着母亲步行,挨门挨户地走访人家,发放一种叫《洪水之前》的小册子,传播“证人会”的教义。浅显易懂地向人们解释现在世界上出现了多少灭亡的征兆。他们把上帝称作“尊主”。当然几乎每次都会吃闭门羹,就在他们的鼻子前砰的一下关上大门。因为他们的教义过于褊狭、一厢qíng愿、远离现实——至少和世界上大部分人认识的现实相差太远。

  但非常罕见地,偶尔也有人认真地听他们的布道。世上总有一些想找谈话对象的人,不管谈的是什么。而且非常罕见地,其中偶尔也有人去出席他们的集会。为了这千分之一的可能xing,他们走街串巷,挨家按响人们的门铃他们就这样不懈地努力,即使成效甚微,也想让世界走向觉醒,这就是他们被赋予的神圣使命。而这使命愈是严峻,门槛愈是高不可攀,赐予他们的至福也就愈是辉煌。

  这位少女跟着母亲四处传教。母亲一只手拿着塞满了《洪水之前》的布袋,另一只手常常拿着把阳伞。几步之后跟着这位少女。她总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面无表qíng。天吾随着父亲四处去征收 NHK 的视听费时,曾经几度在路上和这位少女擦肩而过。天吾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天吾。每一次,少女的眼中似乎都有某种东西悄悄地闪亮。他们当然从未jiāo谈过,甚至连一声招呼都没打过。天吾的父亲忙着提高收款业绩,少女的母亲则忙着宣扬注定到来的世界末日。少年和少女只是在星期天的街头,被父母拉着,步履匆匆地jiāo臂而过,在一瞬间jiāo换过视线而已。

  全班同学都知道她是“证人会”的信徒。她因为“教义上的理由”不参加圣诞节的活动,也不参加走访神社、佛寺之类的远足或修学旅行。从没参加过运动会,也没唱过校歌和国歌。这样一种只能称为极端的做法,使她在班级里越发孤立。而且,每次吃午饭前,她必须念诵一种特别的祈祷词,而且得清晰地大声念诵,让人人都能听见。自然,周围的孩子都觉得那祈祷令人毛骨悚然。她肯定也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做,但已被训练得坚信在进食前必须念诵祈祷词,即使没有其他信徒在一旁守着,也不能敷衍了事。

  “尊主”高

  高在上,把一切都仔细地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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