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亚由美这个女孩的确有好感,愿意尽我所能去呵护她。自从环死后,长期以来,我一直打定主意不再和任何人深jiāo,从来没有想过需要新朋友。但面对亚由美,不知为何却能自然地敞开心扉,能在某种程度上坦白自己的心事。但是,她和你完全不同。青豆对着活在自己心中的环倾诉。你是特殊的存在。我可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呀。任何人都不能和你相比。
青豆把头向后仰,仰视天空。眼睛虽然在眺望天空,她的意识却徘徊在遥远的记忆中。和环一同度过的时间,两人谈过的话,还有两人相互触摸过的身体??然而渐渐地,她发觉此刻眼中的夜空,与平日的夜空有所差异。某种东西和平日不同。有一种细微的但难以否认的不协调感。
这种不同在什么地方?她费了些时间才想到。在想到之后,又费了好一番辛苦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视野捕捉到的东西,意识却无法认证。
天空中浮着两个月亮。一个小月亮,和一个大月亮,并排着浮在空中。大的是平常看惯的月亮,接近满月,huáng色。但在它旁边,还有另外一个月亮,一个形状不曾看惯的月亮。稍微有些变形,颜色也仿佛长了一层薄薄的苔藓,发绿。这就是她的眼睛捕捉到的东西。
青豆眯起眼睛,集中jīng神凝望着那两个月亮。然后闭上眼睛,过了一段时间,做了深呼吸,再次睁开。心里期待着一切恢复正常,月亮依然只有一个。但qíng况完全相同。既不是光线的恶作剧,也不是视力出了毛病。天空中千真万确、明白无误,有两个月亮美丽地并排浮在那里。huáng色的月亮,以及绿色的月亮。
青豆想把亚由美喊醒,问问她,是否真有两个月亮在那里。但她改变了主意,作罢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qíng吗?月亮从去年起就变成了两个。亚由美也许会这么说。
“ ” 但是,说不定她也会这么说:“你胡说些什么呀,青豆。我只看见一个月亮嘛。你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不论是哪一种,我面临的问题都得不到解决,反而只会变得更严重。
青豆用手捂住下半边脸,继续凝望着那两只月亮。确实,有什么事qíng正在发生。她想。心脏的跳动加速。不是世界出了毛病,就是我自己出了毛病。是瓶子有问题呢,还是盖子有问题?
她回到房间里,锁上玻璃门,拉上帘子。从橱柜中拿出白兰地酒,倒进玻璃杯里。
亚由美在chuáng上发出均匀的鼾声。青豆凝望着她,啜饮着白兰地。两肘撑在餐桌上,努力不去思考帘子后面的那些东西。
说不定,她心想,这个世界真的正在走向终结。
“于是天国降临。”青豆小声说出口来。
“等不及了。”某人在某处应道。
第 16 章 天吾 能让你喜欢,我很高兴
花了十天时间改写《空气蛹》,一部崭新的作品总算完成,jiāo给小松之后,平静的日子又回到了天吾身边。每周三天去补习学校教书,和身为有夫之妇的女朋友幽会。另外的时间花在做做家务、散散步、写写自己的小说上。就这样,四月过去了。樱花凋谢,新芽绽放,木莲盛开,季节依照次序推移,时光有条不紊、顺畅无奇地流逝。这才是天吾梦寐以求的生活——一个星期和下一个星期完美地连为一体。
但从中可以看出一个变化,一个良好的变化。写作小说之际,天吾发现自己内心生出了新的泉源。并没有大量的泉水喷涌而出,更像岩石问的涓涓细流。尽管水量不多,泉水却滴落不息从无间断。不必急于求成,也不必焦躁不安,只要耐心地等待它积满岩石上的凹坑即可。等到泉水积满,就可以用手掬起。剩下的便是坐在桌前,把手中的东西转换成文章的形式。于是,故事便能自然地向前推进。
或许因为经历了聚jīng会神、心无杂念地改写《空气蛹》的过程,以前阻塞泉源的岩石被清除了。至于为何会这样,天吾自己也不太明白。但这种如释千斤重负的感觉的确存在。他觉得身体变得轻盈,仿佛从狭窄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可以自由自在地舒展肢体了。
可能是《空气蛹》这部作品,巧妙地刺激了原本就潜藏在心中的某种东西。
天吾猜想是自己心里生出了激qíng一类的东西。这正是他生来从不记得自己拥有过的东西,是他从高中到大学常被柔道队的教练和学长们批评的东西。你既有资质,“ 又有力量,
训练也刻苦。但是你没有激qíng。”或许这话没错。不知为何,天吾“非赢不可”的yù望十分淡漠。所以,他能打进半决赛甚至决赛,但在关键的重大比赛中常轻易地败下阵来。不只是柔道,无论做什么事qíng,天吾都有这种倾向。或许该称为稳重吧,总的来说他欠缺拼搏的姿态。他的小说也同样。文字写得不错,也能编出很有趣的故事,却没有不顾一切地向读者的心灵倾诉的qiáng悍。读完后总会留下“还少点什么”的遗憾。所以尽管进入了最后一轮评审,却得不到新人奖。正像小松指出的那样。
但天吾在改写《空气蛹》之后,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了懊悔之qíng。在改写过程中,他完全沉湎于这项工作,只管动手,不想别的。但写完原稿jiāo给小松后,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这种无力感告一段落后,一种类似愤怒的qíng绪又从心底涌上来。这是对自己的愤怒。我借用别人的故事,进行和诈骗一样的改写,而且竞远远比写作自己的作品热心。这样一想,天吾便为自己羞愧。难道不是得找出潜藏在自己心中的故事,把它用准确的语言表达出来,才能算一个作家吗?难道你不觉得可悲?这种东西,只要你愿意写,你应该也能写出来呀。难道不是吗?
但他必须证明这一点。
天吾毅然决定把从前写的稿子全部废弃。然后从零开始,写作全新的故事。他闭上眼睛,久久地倾听自己心中那个小泉眼的滴水声。不久,语言自然地浮现出来。天吾把它们一点一滴地花时间整理成文章。
到了五月,久无音讯的小松打来了电话。时间是晚上九点。
“定下来啦!”小松说。从他的声音中能隐约听出一缕兴奋。这对小松来说,可是少见的事qíng。
起初,天吾未能理解小松在谈什么。“您在说什么?”
“什么‘您在说什么’呀!就在刚才,新人奖决定授予《空气蛹》啦。全体评委一致通过,没有任何争论。这也是当然的,作品具备充分的实力嘛。先别说闲话,总之事态有很大进展。到了这个地步,今后咱们俩可就是同生死、共患难了。大家都要好好gān啊。”
天吾瞟了一眼墙上的挂历。这么说今天就是召开新人奖评审会的日子。他只顾埋头写作自己的小说,甚至丧失了时间感。
“那么,今后会怎么样呢?我是问日程安排。”天吾说。
“明天, 这个消息将在报纸上公布,全国xing的报纸一齐报道。弄不好还会刊登照片。
十七岁的美少女,凭这一点就足够成为不得了的话题。这话说出来有点那个,比方说,和一个长相像冬眠刚醒的狗熊、年届三十的补习学校数学教师摘取新人奖相比,新闻价值可大不相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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