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吾说。
“五月十六日要在新桥的宾馆里举行颁奖仪式。记者见面会就在那里召开。”
“深绘里要出席吗?”
“那总得出席吧,不过仅此一回。新人文学奖的颁奖仪式上,获奖人总不能不露面。
只要这一次不出大事,以后咱们就采取彻底的神秘主义。实在抱歉,作者本人不喜欢在公众场合露面。咱们就巧妙地坚守这条底线。这样就不会露出破绽。”
天吾试着想象深绘里在宾馆大厅会见记者的qíng形。排列成行的麦克风,闪个不停的闪光灯。那景象他想象不出。
“小松先生,您真的打算搞记者见面会?”
“总得搞一次吧,不然说不过去。”
“肯定会出乱子的。”
“所以,不让它出乱子,就是你的使命。”
天吾对着话筒沉默不语。不祥的预感仿佛昏暗的云朵,涌现在地平线上。
“喂,你还在吗?”小松问。
“在啊。”天吾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那个使命?”
“哦,就是把记者见面会的提问方向和对策之类的扎实地教会深绘里。这种场合记者提的问题,一般大同小异。所以事先针对可能的提问预备好回答,让她全部背诵下来。
你在补习学校教书,对这一套应该很熟悉吧。”
“这也要我去做吗?”
“啊,当然呀。深绘里不知为何对你很信任,你说的话她会听的。这事不能由我来gān,因为她现在还不肯见我。”
天吾长叹了一口气。他想尽量和《空气蛹》的问题断绝关系。让他gān的事也gān完了,接下来他想集中心思做自己的事。但他有预感,只怕不会那么顺利。而不祥的预感应验的概率,总是比好的预感高。
“后天傍晚你有时间吗?”小松问。
“有。”
“六点钟,在新宿那家咖啡馆。深绘里会去那里。”
“我说小松先生,我可gān不了这种事。我又不知道记者见面会是怎么回事。那东西我连看都没看过呢。”
“你不是想做小说家吗?想象一下嘛。想象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正是作家的分内事吗?”
“可是小松先生,只要改写一下《空气蛹》,别的什么都不必做了,其余的事全jiāo给我,你只要退到场外悠闲地观看比赛的进展就行了。这话不是您说的吗?”
“天吾君啊,我能做到的,我当然乐意自己去做。我也不愿巴巴地央求别人呀。不就是因为我做不了,才拜托你吗?如果比作顺流直下的小船,我这会儿正忙着cao舵呢,两手腾不开。这才把船桨jiāo给你。如果你说gān不来,只怕小船就要翻,我们全都身败名裂,包括深绘里。你大概也不愿落到这个下场吧?”
天吾再次长叹。为什么自己总是被bī进无法推拒的绝境? “明白了。我会尽力而为,但无法保证一定成功。”
“拜托了。感激不尽啊。要知道深绘里好像抱定了主意,只和你一个人说话。”小松说,“还有一件事。我们要创办一家新公司。”
“公司?”
“事务所,工作室,制作所??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总之是处理深绘里著述活动的公司。当然只是一家皮包公司,表面上由公司向深绘里支付报酬。公司代表请戎野老师担任,天吾君你也是这家公司的员工,头衔什么的怎样都无所谓,总之是从这里领取报酬。
我也以不公开姓名的形式参与其中。如果有人知道我牵涉在内,可真要成大问题了。咱们就这样分配利益。你只要在文件上盖上几个图章就行了,其余的由我来妥善处理。我的朋友里有手腕高qiáng的律师。”
天吾对此考虑了片刻。“我说小松先生,能不能别把我算在内?
我不要报酬。改写《空气蛹》非常快乐,我从中学到了许多东西。深绘里得了新人奖当然是件大好事。我会尽量安排妥当,争取让她安然度过记者见面会。这些事我会做好的。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和那个麻烦的公司扯上关系。那么gān简直是有组织的诈骗。”
“天吾君,现在已经无法抽身了。”小松说,
“有组织的诈骗?你这么一说,也许的确
如此。这么叫大概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种事你可是从一开始就明白呀。我们当初的目的,不就是要制造出一个半虚构的作家深绘里来哄骗世人吗?对不对?其中当然会牵涉金钱,于是需要一个处理这种事qíng的有效体系。这可不是儿戏。事已至此,你再说什么‘太吓人了。我不想和这种事qíng扯上关系。钱我不要啦’,这种做法可行不通啊。想下船的话,应该早一点,在水流还很平缓的时候就下去。现在已经太晚了。而且创办一个公司,名义上也需要凑足一定人数,现在又不能把毫不知qíng的人拉进来。无论如何也得请你加盟,整件事都是在把你包含在内的前提下运作的。”
天吾开动脑筋,好主意却一个也没有冒出来。
“我有一个问题。”天吾说,“听您的口气,好像戎野老师准备全面参与这个计划,他好像同意创办这家皮包公司,并且担任代表。”
“老师作为深绘里的监护人,对全部qíng况都表示同意和理解,并且开了绿灯。上次听了你介绍的qíng况后,我立刻给戎野老师打了电话。老师当然记得我,他好像只是想从你口中听听对我的评价。他感叹你对人的观察很敏锐。关于我,你对老师都说了些什么?”
“戎野老师参与这个计划,到底能从中得到什么东西?我不认为他是为了金钱才这么做。”
“完全正确。他可不是为这几个微不足道的小钱动心的人。”
“那他为什么要参与这项危险的计划?他会得到好处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这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连小松先生您都捉摸不透的话,他可真是深不可测。”
“是啊。”小松说,“表面上看,不过是个寻常的无辜老人,实际上却是个高深莫测的角色。”
“深绘里对这些知道多少?”
“她对幕后的qíng况一无所知,也没有知道的必要。深绘里信任戎野老师,对你怀有好感。所以我才请你再次帮忙嘛。”
天吾把听筒换到另一只手上。必须设法追上事态的进展。
“可是,戎野老师已经不再
是学者了吧?辞去了大学的教职,书也不写了。”
“是啊,已经和做学问斩断关系了。他本来是个优秀的学者,但对学术世界好像没有特别的依恋。他原本就和权威、组织之类的东西不合,更像一个异类。”
“他现在以什么为职业呢?”
“好像是个股票商。”小松说,“如果嫌股票商这个词太旧,就叫投资顾问好了。从别人那儿筹来充足的资金,进行运作,赚取差额利润。他躲在山上,发出买进或抛售的指令。这人悟xing高得惊人,擅长分析信息,创造出了一整套自己的体系。开始只是凭兴趣gān着玩,后来这竟然成了他的本行。qíng况据说就是这样。在那~行似乎相当有名。有一点可以断言,他绝不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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