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都上高中?”我觉得不大对头,问道。
“是的,一年级和三年级。”
“噢,哪所高中?”
“大的在都立志村高中,小的在四谷双叶。”男子回答。
搭配倒不自然,但惟其如此,才有真实xing。于是我决定相信男子的话。
为慎重起见,我依然把刀刃贴着他的脖颈,从其裤后口袋里掏出钱夹看里面装的什么:现金6 万7 千元,其中5 万元是顶呱呱的新钞;此外有东京煤气公司的职员证和全家彩照。彩照上两个女儿穿的都是新年盛装,长相都不算特别漂亮,而且个头不相上下,分不清哪个在志村哪个在双叶。还有巢鸭至倍浓町区间的电车月票。由此看来,此人不像为非作歹之徒,便收起刀,将他放开。
“可以走了。”我把钱夹还给他。
“谢谢!”男子说,“可往下怎么办呢?拿了人家钱却空手而归。”
我说我也不知怎么办。符号士们——想必对方是符号士——往往随机应变地采取荒唐行动,他们故意如此,以免被人摸出其行动规律。他们或许用小刀剜去这男子的双眼,也可能再犒劳5 万元。天晓得他们的鬼把戏!
“一个长得牛高马大对吧?”我问。
“对对,体格十分了得,另一个瘦瘦小小,个头顶多1 米50。小个子穿着倒像模像样。不过哪个一看都不地道。”
我指点他如何从停车场走往后门。公寓后门连接的是条狭窄的胡同,从外面很难发现。弄得好,有可能瞒过那两人直接回家。
“真是太感谢了。”男子得救似的说,“请别把此事告诉公司好么?”
我告诉他绝不声张就是。说罢放他出门,扣好锁,加上铁链,然后坐在厨房椅子上,把收回刀刃的小刀放在桌面,从塑料包取出头骨。有一点显而易见:符号士们正在对这头骨虎视眈眈。这就是说,头骨对他们具有非同小可的意义。
眼下,我同他们处于僵持阶段。我拥有头骨却不知其含义,他们知其含义—— 或猜其大概—— 却不拥有头骨。势均力敌,彼此彼此。我现在可以选择两种行动。一是同“组织”取得联系,说明qíng况,请其保护我不受符号士威胁或将头骨转移到其他地方;二是同那个胖女郎取得联系,求她解释头骨的含义。但我不大qíng愿现在就把“组织”拖入同一境地,如若那样,我很可能受到恼人的盘问。我实在不善于应付庞大的组织。那里刻板守旧,蠢货甚多,格外让人费时费力。
同胖女郎联系实际上也难以办到。我不知道她事务所的电话号码。直接去办公楼倒不失为一策,问题是现在出门有危险,况且那办公楼戒备森严,在没有预约的qíng况下不可能轻易让我进去。
终归,我决定不采取任何行动。
我拿起不锈钢火筷,再次轻轻叩击头骨的顶部。“咕”,声音一如前次。且透出一丝凄楚意味,宛如一头叫不出名字的动物的悲鸣。何以发出如此奇妙的声响呢?我将头骨拿在手上细细观察,并再一次用火筷轻敲,结果还是那声“咕”。细看之下,声音似乎发自头骨的某个部位。
一连敲了几次,终于找出其准确位置——那“咕”的一声,原来是从头骨前额那个直径约两厘米的浅坑中传出的。我用指肚往坑内轻轻一摸,觉得多少有点粗糙,不同于普通骨头,好像被人qiáng行拧掉什么之后形成的。什么呢?譬如角……
角?
果真是角,那么我手中的便是独角shòu的头骨。我重新翻开《图解哺rǔ类》,试图找出一角仅存的哺rǔ动物。然而一无所获。惟有犀牛勉qiáng类似,但从大小和形状来看,不可能是犀牛头骨。
无奈,我只好从电冰箱拿出冰块,对在国产O 牌威士忌里喝着。天已暮色沉沉,喝酒似也未尝不可。接着,又吃了盒龙须菜罐头。我最喜欢白色龙须菜,很快一扫而光。又把熏牡蛎夹在面包里吃了。最后喝了第二杯威士忌。
我决定姑且把这头骨的昔日持有者视为独角shòu。否则事qíng很难进展。
我得到了独角shòu头骨
我心里暗暗叫苦。为什么屡屡发生此等莫名其妙的事呢?我难道做了什么坏事不成?自己不过是个极为讲究现实而独善其身的计算士而已。既无甚láng子野心,又不贪得无厌。既无妻室,又没有朋友没有恋人。我只是想攒钱,多多益善,等从计算士任上退下之后学学大提琴或希腊语,悠哉游哉地打发余生。而眼下偏偏同独角shòu和声音消除之类不伦不类的东西纠缠不清,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喝gān第二杯加冰威士忌,我走进卧室翻阅电话号码簿,给图书馆打电话,说要找参考文献室负责借阅的人。10秒钟后,那个长头发女孩出来接起。
“《图解哺rǔ类》。”我说。
“谢谢你的冰淇淋。”女孩道。
“不用谢。”我说,“对了,现有一事相求,可以么?”
“相求?”她反问,“那要看求的是哪一类事。”
“求你查阅一下独角shòu。”
“独角shòu?”她重复一遍。
“求不得的?”
沉默持续片刻。估计她在咬着下唇沉思。
“查独角shòu的什么呢?”
“全部。”
“跟你说,现在已经4 点50了,闭馆前忙得团团转,哪里查得过来。为什么不能明天一开馆就来?独角shòu也好,三角shòu也好,明天来随便你怎么查,是吧?”
“十万火急,事关重大。”
“呃——重大到什么地步?”
“涉及进化。”我说。
“进化?”女孩复述一次,听起来毕竟不无吃惊。我猜测在她眼里,我恐怕不是纯粹的狂人便是发狂的纯粹人。但愿她选择后者,那样,或许多少可以对我怀有富于人qíng味的兴趣。犹如无声钟摆的沉默又持续了一会。
“进化?你指的是长达几万年的那种进化吧?我是不大明白,不过那玩艺儿果真急得刻不容缓?连一天都等不得的?”
“进化既有长达数万年的进化,又有只需3 小时的进化,很难在电话中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希望你相信:这的确事关重大,关系到人类新的进化!”
“就像《2001年太空旅行》那样?”
“一点不错。”我说。《2001年太空旅行》我已在录像机中看了好多次。
“嗳,你可知道我是怎么看待你的?”
“或是品质好的神经病或是品质坏的神经病,究竟算哪个你恐怕还在犹豫不决吧?我是有这个感觉。”
“基本正确。”
“从自己口中说出是不大好——其实我人品没那么糟糕。”我说,“说实话,我甚至算不上神经病。我固然多少偏激多少固执多少过于自信,但并非神经病。这以前被人讨厌倒有可能,但从未给人说成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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