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那么容易死掉呢?”我仰脸躺着,把毛巾从脸上拿开,询问老人。
“身体弱,饥寒jiāo迫嘛。向来如此。”
“不会死绝么?”
老人摇摇头:
“这帮家伙已经在此生息了好几万年,以后也还将生息下去。寒冬期间固然死去不少,但chūn天一到就有小东西降生,更新换代而已。因为这地方生长的糙木所能养活的数量有限。”
“它们为什么不迁往别处呢?森林里糙木取之不尽,往南去又不怎么下雪。我看没有必要在这里坐以待毙。”
“我也不明白。”老人说,“但shòu们就是不肯撤离,它们属于这座镇子,脱离不得,正如你我一样。shòu们显然知道无法靠自己的本能逃出这个地方,也可能只能食用这里生长的糙木。或者翻越不了南面路上无边无际的石灰岩荒野。说千道万,shòu们离不开这里。”
“尸体怎么处理?”
“烧掉,看门人烧。”老人用咖啡杯温暖着自己粗糙不堪的大手。“往后一段时间,那是看门人的中心工作。先把死shòu的脑袋割下,取出脑浆眼珠,用大锅熬煮,制成漂亮的头骨。剩下的肢体堆起来浇上菜籽油,付之一炬。”
“然后把古梦放入头骨,摆到图书馆书库里,是吧?”我依然闭目合眼,向老人问道,“为什么?头骨为什么gān这个用?”
老人哑然不答,只听见他踩动木板吱呀声。吱呀由chuáng头缓缓离去,在窗前止住。又是一阵沉默。
“等你理解古梦为何物时就明白了,”老人说,“明白为什么把古梦放入头骨。这个是不能告诉的。你是读梦人,答案要自己找。”
我用毛巾擦罢泪,睁开眼睛。老人在窗边的身影看起来模模糊糊。
“冬天会使形形色色的事物现出本来面目。”老人继续道,“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总之就是这样。雪要继续下,shòu要继续死。谁都无可奈何。一到午后,就能望见焚烧shòu们的灰色的烟。整个冬季天天如此,天天有白雪和灰烟。”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21.冷酷仙境(手镯、本·约翰逊、恶魔)
壁橱里面仍像上次那样黑dòngdòng的。也许因为知道夜鬼存在的关系,更加觉得yīn森森冷冰冰。至少在其他地方见不到这般完整无缺的黑暗。在城市使用街灯霓虹灯和陈列窗灯具撕裂大地黑幕之前,想必满世界都是这种令人窒息般的黑暗。
女郎领头爬下梯子。她把夜鬼gān扰器揣进雨衣的深口袋里,身上斜挎大号手电筒,吱吱有声地踩着长胶靴一个人快速滑下黑暗的底部。片刻,语声随着水流响从下面传来:“好了,下来吧!”旋即有huáng鱼灯光摇晃。看样子这地狱之底比我想象的深得多。我把手电筒cha进衣袋,开始沿梯下爬。边爬边回想爬山车上那对男女和嘭嚓嚓的旋律。他们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我怀揣手电筒和大号小刀带着肚皮创伤正下往漆黑的dòng底。他们头脑中有的,只是时速表的数宇、xing关系的预感以及从排名榜上一落千丈的不咸不淡的流行歌曲。当然我不能 责怪他们,他们仅仅不知道罢了。
我如果也一无所知,也可以免遭这份苦难。我想象自己坐在爬山车驾驶席,身边载着女孩,随同嘭嚓嚓的旋律在夜幕下的都市里风驰电掣的光景。女孩在jiāo欢时是否摘掉左腕上两只细细的银手镯呢?但愿不要摘掉。即使脱得一丝不挂,也不摘去两只手镯,就像它已成为 身体的一部分。
问题是她很有可能摘掉。因为女孩淋浴时要卸去所有附件。这样,我势必要在淋浴前同她发生关系,或者央求她别摘掉手镯。我不知哪种做法合适。但不管怎样,务必千方百计地使她戴着手镯同我jiāo合。这是关键。
我想象同戴着手镯的她同衾共枕的场面。面部全然无从想起。于是我调暗室内照明,暗了自然看不清面孔。扯掉藤色或白色或淡蓝色的玲珑剔透的三角裤,手镯便成了她身上惟一的附着物。朦胧的灯光下,手镯泛着白光,在chuáng单上发出令人心神dàng漾的清脆声响。如此想入非非地往下爬梯之间,我感觉出阳物开始在雨衣下脖起,莫名其妙!何苦偏偏选在这种地方冲动?为什么在同图书馆女孩——那个胃扩张女孩——上chuáng时它垂头丧气,却在这不伦不类的梯子正中神气活现?充其量不过两只银手镯,到底有何意味可言?况且正值世界将完蛋将步入尽头之际!
我爬下梯子在盘石站定。女郎把手电筒光四下一晃,照亮周围景象。
“夜鬼真的像在这一带转悠,”她说,“听得见声音。”
“声音?”我问。
“用腮叩击地面的噗噗声。很小,但注意听还是听得出。还有气味。”
我侧耳倾听,又抽了抽鼻子,并未感到有什么异常。
“不习惯不行的,”她说,“习惯了就能略微听出它们的语声。说是语声,其实不过近似声波罢了,当然跟蝙蝠不同,一部分声波可涉及人的可听范围。它们之间则完全可以沟通。”
“那么符号士们是怎样同它们打jiāo道的?语言不通岂非打不了jiāo道?”
“那种仪器随便造得出来。就是说可以把它们的声波转换成人的语声,同时把人的语声转换成它们的声波。估计符号士造了出来。祖父如果想造,当然不费chuī灰之力,但终归没有动手。”
“为什么?”
“因为不想和它们jiāo谈。它们是邪恶的,语言也是邪恶的。它们只吃腐ròu和变质的垃圾,只喝发臭的水。过去住在坟场下面吃死人ròu来着,直到实行火葬。”
“那么不吃活人喽?”
“抓到活人要用水泡几天,先从腐烂部位依序吞食。”
“罢了罢了,”我叹息一声,“真想就此回去,管它天塌地陷!”
但我们还是沿河边继续前进。她打头,我随后。每次把手电筒照在她背上,那邮票大小的金耳环便闪闪发光。
“总戴那么大的耳环,不觉得重?”我从后面开口问道。
“在于习惯。”她回答,“和阳物一样,你觉得阳物重过?”
“没有,没有的,没那种感觉。”
“同一码事。”
我们又默然走了一阵子。看来她十分熟悉落脚点,边用手电筒东晃西照,边大步流星地迈进。我则一一确认脚下,鼓足劲尾随其后。
“我说,淋浴或洗澡时你也戴那耳环?”为了使她免受冷落我又搭腔道。她只有说话时才多少放慢步履。
“也戴。”她应道,“脱光时也只有耳环还戴着。你不觉得这挺富有挑逗xing?”
“那怕是吧,”我有些心虚,“那么说倒也可能是的。”
“gān那种事你经常从前面gān?面对面地?”
“啊,基本上。”
“从后面gān的时候也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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