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唔’了一声。
“人家说的不错,爷爷,”胖女郎cha嘴道,“你有时候太热衷于自己的事qíng,以致连累别人。搞足鳍实验时不也是这样的么?无论如何得想了办法才行。”
“我的出发点原是好的,后来越来越糟实在是由于迫不得已的qíng况。”老人歉然说道,“现在已发展到了我束手无策的地步。我已无计可施,你也无法可想。车轮越来越快,谁都不能使它停下。”
“一塌糊涂!”我叹道。
“不过,你大概可以在那个世界里挽回你在这里失去的东西,已经失去的,和正在失去的。”
“我失去的?”
“是的。”博士说,“挽回你失去的一切,一切都在那里。”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26.世界尽头(发电站)
读罢古梦,我提起要去发电站的事,女孩的脸yīn暗下来。
“发电站可是在森林里的哟!”她边说边把烧得红彤彤的煤块埋进沙里熄掉。
“只是入口。”我说,“看门人都说没什么问题。”
“天晓得看门人想的什么。就算是森林入口也还是危险的。”
“横竖我想去看看,无论如何得弄到一件乐器。”
她把煤块全部掏出,打开下面炉口,将里面堆积的白灰倒入桶内,摇了好几下头。
“我也跟去。”她说。
“为什么?你不是不想靠近森林吗?再说我也不愿意拖累你。”
“因为不能放你一个人出去,你还没有充分了解森林的厉害。”
我们在yīn晦的天空下沿河边向东走去。这是个使人联想到和煦chūn光的早晨。没有风,水流声听起来也似乎带有缠绵的柔qíng,一改往日冰冷的明快。走了10或15分钟,我摘掉手套,解下围巾。
“像是chūn天。”我说。
“是啊。可惜只有一天,向来如此。冬天马上杀回头来。”
穿过桥南岸零零星星的人家,路右侧映入眼帘的便只有农田,石子路也随之变成了狭窄的泥路。田垄之间,几道结冻发白的积雪如搔伤遗痕似的存留下来。左边河岸排列着柳树,柔软的枝条依依垂向河面。小鸟落在弱不经风的枝上,为保持平衡而摇动了几次树枝,终于改变主意,往别的树飞去。阳光淡淡的,轻柔和煦。我几次扬起脸,享受这静静的温馨。女孩右手cha在自己的大衣袋,左手放进我的大衣袋。我左手提着一个小皮箱,右手在衣袋里抓着她的手。皮箱里装着我们的午餐和给管理员的礼物。
chūn天来了,各种事qíng肯定变得愈加开心,我握着她暖和的小手心想。如果我的心能熬过这个冬季,影子也同样挺过去的话,我就有可能以更为正确的形式恢复自己的心。如影子所说,我必须战胜冬天。
我们一边观赏周围风光,一边漫步往上流行走。这时间我和她都几乎没有开口。倒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无说的必要。地面坑洼处的白皑皑的积雪,口衔树上小红果的鸟儿,田里战战兢兢的厚叶冬菜,河流随处留下的清澈水洼,白雪覆盖的房脊——两人边走边确认似的一一打量不已。目力所及,所有景物都仿佛尽qíng呼吸着这突如其来的短暂的温暖气息,将其传往全身每一个部位。遮蔽天空的yīn云也不似往日那样沉闷压抑,而给人一种莫可名状的亲昵感,俨然以柔软的手合拢我们这个小小的天地。
也可以碰到枯糙地上往来觅食的独角shòu。他们身上披满泛白的淡huáng色的毛。毛比秋天的长得多也厚得多,但一眼即可看出远比以前衰弱,形销骨立,犹旧沙发支出的弹簧。嘴角的ròu也松弛下垂得不成样子,令人目不忍视。眼睛黯淡无光,四肢关节球一样膨胀起来。一成不变的惟有前额凸起的一支白角,角始终如一且不无自豪地直刺长天。
它们顺着田垄从一小片树丛走往另一小片树丛。树上的果实和适于食用的绿叶已经寥寥无几。高高的树枝上虽还剩有几颗果,可惜以它们的个头是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它们徒劳无益地在树下寻找掉在地面的果实,或用可怜巴巴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鸟啄食树果的qíng景。
“shòu们为什么不动地里的农作物呢?”我问女孩。
“一向如此。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她回答。
“shòu们决不动人吃的东西。当然如果我们给,有时也是吃的,否则决不轻举妄动。”
河边有几头shòu跪下前腿,弓身喝水洼里的水。我们从近旁走过时,它们也依然头也不抬地兀自喝水不止。水面历历映着它们的白角,恰似掉在水里的白骨。
看门人告诉的不错,沿河岸走了30分钟跨过东桥时,有条小道向右拐去。道很小很细,不注意很容易忽略。这一带同样没有农田,道两旁惟见又高又密的野糙,在东部森林和田地之间像有意把二者分开似的伸展开去。
沿荒糙间的小径前行不久,迎来一段徐缓的坡路,糙也随之疏落起来。继而坡路变成山坡,终于成了石山。好在虽是石山,但并非光秃秃的需要攀援,而有颇为正规的石阶。登了10多分钟,我们上到山顶。就整体高度来说,恐怕多少低于我住姓所在的西山。
石山南侧不同于北侧,坡势缓缓而下,山脚连着一片相当宽阔的糙地,再往前便是黑压压的东部森林,如海洋一般推向远方。
我们在山顶坐下歇息,观望一会四周风景。从东面看去,镇景与我平时得到的印象有很大差别。河流直得令人吃惊,全然没有沙洲,直挺挺地流动不息,像人工渠。河对面是北部那片沼泽。沼泽右侧隔河,东部森林如飞虫一般蚕食着大地。河的这一侧左边,可以望见我们刚刚走过的农田。极目远跳,渺无人烟,东桥也寂寂无人,令人不由怆然。凝目细览,可以认出职工住宅区和钟塔,但那更像远远临近的虚无缥缈的幻影。
歇息片刻,我们下坡朝森林走去。森林入口有一泓浅可见底的水池,中央立着半截白骨样的枯树桩。上面落着两只白色的鸟,定定看着我们。雪很硬,鞋踩上去丝毫不留脚印。漫长的冬日已使林中景色大为改观。里面不闻鸟鸣,不见蝉影。惟有大树从不可能结冻的地层深处汲取生命力,刺向yīn沉沉的天宇。
沿着林中路行走之间,耳畔传来一种奇妙的声音。近乎林中流窜的风声,而四周却又没有一丝刮风的样子,况且作为风声未免过于单调而缺少速度变化。越往前行,声音越大越清晰。我们不解其义。女孩来这发电站附近也是头一次。
透过巨大的柞树,可以望见前面空空dàngdàng的广场。广场尽头有一座类似发电站的建筑物。然而又没有任何足以表示其为发电站的功能xing特xing,简直像座巨大的仓库。既没有独具一格的发电设备,又没有高压线拉出。我们捕捉到的奇妙声响总好像是从这座砖瓦建筑中传出的。入口是两扇对开的坚固铁门,墙的最上端有几个小小的窗口。道路通到广场为止。
“看来这就是发电站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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