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门似乎上着锁,两人一起推也岿然不动。
我们绕建筑物转了一圈。发电站正面到后面有一定长度,两侧墙壁同正墙一样高高排列着窗口,窗口传出奇异的风声。但没有门。惟独没有任何抓手的平光光的砖墙拔地而起。看上去同镇上的围墙毫无二致。但近前细看,发现这里的砖同围墙用砖质量截然不同,纯属粗制滥造。手感也相当粗糙,缺陷触目皆是。
后面相邻的是同为砖瓦建筑的不大的住宅。大小同看门人小屋差不多,开有极为普通的窗户。窗上挂的不是窗帘,而是装谷物的布袋。房顶立着熏黑的烟囱。至少这边可以感觉出少许生活气息。我在木门上每次三下地敲了三次。没有回音。门锁着。
“对面发电站有入口。”女孩说着,拉起我的手。往她指的那里看去,果然建筑物后面拐角处有个小门,铁门朝外开着。
往门口一站,风声愈发大了。建筑物内部比预想的黑暗得多。而双手罩着往里看,直到眼睛适应黑暗才看出名堂:里面一个灯也没有——发电站居然全无灯盏真有点令人称奇——仅有高高的窗口she进的微弱光线好歹投在天花板上。风声在这空空的房间里肆无忌惮地东奔西窜。
瞧这光景,打招呼也不会有人听到。我便站在门口不动,摘下眼镜,静等眼睛习惯黑暗。女孩站在我稍后些的她方。看样子她想尽可能离这建筑物远点。风声和黑暗已是以使她战战兢兢。
由于我平时就熟悉黑暗,没费多长时间我就认出房间地板正中站着一个男子。男子又瘦又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直径约三四米的直捅天花板的大圆铁柱。除了这个圆柱,再无其他像样的设备和机器,房间如室内跑马场一样空空如也。地板和墙壁也同样用砖铺就砌成,浑似巨大的炉灶。
我把女孩留在门口,独自进入里面。从门口至中间圆柱,男子似乎没有觉察到我。他身体纹丝不动,只把脸对着这边,静静注视我的临近。男子很年轻,大概比我小几岁。外表在所有方面都同看门人形成鲜明对比。手脚和脖颈细细的,脸皮白皙滑润,几乎没有刮须痕迹,头发一直退到宽额头的最上端。衣着也利利落落整整齐齐。
“你好!”我说。
他双唇紧闭,凝视我的脸,稍顷微微点了下头。
“不打扰吗?”因风声很大,我不得不提高嗓门。
男子摇摇头,表示并不打扰,然后指着圆柱上明信片大小的玻璃窗,意思像是叫我往里看。细看之下,原来玻璃窗是门的一部分。门用螺栓固定得结结实实。玻璃窗里面,贴地安着一台巨大的风扇,势不可挡地飞速旋转,似乎内部有一台不知几千马力的驱动马达。想必风扇是借助某处chuī来的风力旋转,从而发电。
“是风吧?”我问。
男子点头称是。接着,拉起我的胳膊朝门口走去。他比我大约矮半个脑袋。我们像一对要好的朋友并肩走向门口。门口站着女孩,年轻男子像对我那样朝女孩轻轻点了下头。
“你好!”女孩寒喧道。
“你好!”男子也应了一声。
他把我们领到几乎听不到风声的地方。屋后有片树林拓出的农田。我们坐在排列成一片的几个树墩上。
“对不起,我不能大声说话。”年轻管理员自我辩解似的说。“你们是镇上的人吧?”
我答说是的。
“您都看到了,”年轻男子说,“镇子的电力是靠风力供应的。这儿的地面开有一个特大的dòng,利用里面chuī出的风来发电。”男子缄口沉默了一会,盯着脚下的农田。
“风每隔3 天chuī一次。这一带地dòng很多,里面风来水往。我在这里负责设备保养。没风的时候拧紧风扇螺栓,涂润滑油,或采取措施防止开关上冻。发出的电通过地下电缆输往镇子。”
说罢,管理员环视一遍农田。农田四周,森林如高墙一般团团围住。田地的黑土被细细整过,尚无农作物的影子。
“闲的时候我一点点砍树开荒,扩大耕地面积。只我一个人,大事当然gān不成。大树就绕过去,尽可能选择容易下手的地方。不过自己动手gān点什么的确不坏。chūn天来了可以种瓜种豆。你们是来这里见习的么?”
“正是。”我说。
“镇子的人一般是不来这里的,”管理员说,“森林中也没人进来。当然送东西的人除外。那人每周来送一趟粮食和日用品。”
“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我问。
“嗯,是的,已经很久了。光听声音都晓得机器的一举一动,毕竟每天都同机器对话。天长日久,这点事自然了然于心。机器运转正常,我本身也心里坦然。此外还通晓森林的动静。森林发出的声音可多着哩,简直像活物似的。”
“孤零零住在森林里不难受吗?”
“难受不难受这问题我不大明白。”他说,“森林位于这里,我住在这里,如此而已。总得有人在此照看机器才行。况且我所在的不过是森林入口,里面的qíng形不很清楚。”
“此外还有像你这样住在森林里的人么?”女孩问。
管理员沉思片刻,微微点了几下头道:
“知道几个人,住在很远很远的里边。是有几个。他们挖煤、开荒、种田,但我遇到的只是极少数几个,而且极少搭话。因为他们不理睬。他们在森林度日,我在这里过活,两不相gān。或者森林里有更多的人,可是我只了解这么多。我不到森林里边去,他们几乎不来这入口。”
“见到过女的吗?”女孩问,“三十一二岁的。”
管理员摇头道:
“没有,女的一个也没见到。见到的清一色是男子。”
我看了一眼女孩的脸。她再未开口。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27.冷酷仙境(百科事典棒、不死、回形针)
“一塌糊涂!”我说,“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依你计算,眼下qíng况已发展到何种地步?”
“你是说你脑袋里的qíng况?”博士问。
“那还用说!”此外又能有什么qíng况。“我的大脑已毁坏到了什么程度?”
“我试着算了一下:恐怕中继站B 已经大约在6 小时前溶解了。这里所说的溶解,当然只是权宜xing说法,实际上并非脑的一部分溶化,就是说……”
“第三线路被固定,第二线路死了是吧?”
“是这么回事。所以如我刚才所说,你大脑中已开始架设辅助桥。总之已开始生产记忆。打个比方,连接那里和表层意识的管道正在根据你意识底层图像工厂样式的变化得到修补。”
“那么说,”我接道,“中继站A 已经不能正常运转,也就是意识底层的线路泄露qíng报了对吧?”
“准确说来不是那样。”博士说,“管道是固有的。虽说思维线路发生分化,也不可能连管道都一举堵塞。这是因为,你的表层意识即线路1 是吸收你深层意识即线路2 的养分才得以存在的。管道既是树根,又是地线。没有它人的大脑就别想运转。所以我们才留下了管道,当然压缩在最低限度,压缩在正常qíng况下不至于有不必要的漏电和逆流的程度以内。不料,中继站B 的溶解所引发的放电能给了管道以非正常冲击,致使你大脑由于受惊而开始了维修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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