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来,记忆的再生产往后要一直持续下去啰?”
“有可能。简言之,有些类似分贝。原理上是不会有多大变化的。这种qíng况估计要持续一段时间。不久你将迈向新记忆重新构成的世界。”
“重新构成的世界?”
“是的,眼下你正为迁往另一世界作准备。所以你现在目睹的世界也随之一点点变化。认识这东西就是这样的,世界的变化完全取决于意识。不错,世界是实实在在的。但从现象角度来看,世界不过是无限可能xing中的一种罢了。具体说来,在你为迈右脚还是迈左脚而踌躇之间世界即已大为改观。世界因记忆的变化而变化——这完全不足为奇。”
“听起来像是诡辩。”我说,“实在过于主观。你忽视了时间xing。那种qíng况成为问题只限于时间自相矛盾之时。”
“在某种意义上,这恰恰是时间的自相矛盾。”博士说,“你通过生产记忆,而创造属于你私人的多元世界。”
“那么说,我现在体验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同我本身固有的世界游离开来不成?”
“这点无法核实,谁都不能证明。我只能说这样的可能xing也不是没有。当然这里指的并非科幻小说那种荒诞不经的多元世界,而终归仅是认识上的问题。那是通过认识所把握的世界。我想它在各方面都处于变化之中。”
“经过变化,中继站A 发生转换,出现迥然不同的世界,我就在那里边生存,是吧?而且我不能逃避这种转换,只能坐以待毙,嗯?”
“是这么回事。”
“这个世界持续到何时为止?”
“无休无止。”
“不明白,”我说,“何以无休无止?ròu体应该是有期限的。ròu体死大脑即死,大脑死意识也随之告终,不是吗?”
“不是。思维是没有时间的。这也是思维同梦的区别所在。思维这东西一瞬间可以dòng察一切,可以体验永恒,可以闭合电路永远在其中绕行不止。这才成其为思维,而不至于像梦一样中断。它类似百科事典棒。”
“百科事典棒?”
“所谓百科事典棒,是某处一位科学家想出的理论游戏,就是说把百科事典刻在一支牙签上。知道怎么刻?”
“不知道。”
“简单得很。把qíng报信息也就是百科事典的文字全部换成数字。每一个字用两位数表示,A 为01,B 为02,00为空白,标点符号也同样数字化。并在其最前面置以小数点。这样,就会出现无限长的小数点,如0.1732000631等等。然后,把它刻在牙签与数字正相符的位置。具体地说,把与0.50000 ……相符的部分刻在牙签正中;若是0.3333……则刻在距前端三分之一处。意思可明白?”
“明白。”
“这样,无论qíng报多长,都可以一古脑儿刻在一支牙签上。诚然,这毕竟是理论上的东西,实际上行不通。以当今技术还不可能刻得那么细致。不过作为思维这玩艺的xing质你还是可以理解的吧?时间就是牙签的长度,所容纳的qíng报量同牙签长度无关。它可以任意延长,也可以无限缩短。若诉诸循环数字,更是无尽无休,永无终止。明白吗?问题在于软件,同硬件毫无关系。牙签也罢 200 米长的木头也罢赤道也罢。都无所谓。即使你的ròu体死了意识没了,你的思维也将把那一瞬间的一点捕捉下来,永远分解下去。想想古代关于飞箭的自相矛盾的说法好了。大概说是‘飞箭停止’。ròu体之死就是飞箭,朝着你的脑笔直飞去,任何人都无法回避。人迟早死亡,ròu体必然毁灭。时间把箭推向前去。但是——如我刚才所说——思维这东西将永无休止地把时间分解下去。所以那种自相矛盾事实上是成立的。箭she不中。”
“就是说,”我应道,“不死。”
“是的,进入思维中的人是不死的。正确说来,纵使并非不死,也无限接近不死,永恒的生。”
“你研究的真正目的就在这里?”
“不,不是这样。”博士说,“最初我也没注意到,起始只是出于些许兴趣开始这项研究的。研究过程中才碰到这点发现了这点。人并非通过扩延时间达到不死,而是通过分解时间获得永生。”
“你就把我拖入了这个不死世界?”
“不不,这纯属事故,我原本没那种打算,请你相信。真的,我真的没有那样做的念头。但事到如今,已别无选择,能使你免进不死世界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办法?”
“马上死掉。”博士用事务xing口气说,“在中继站A 连线之前死去,这样就什么也剩不下来。”
深重的沉默笼罩石dòng。博士咳嗽一声,胖女郎喟然叹息,我喝了口威士忌,谁都默不开口。
“那是……是怎样的世界呢?”我问博士,“就是那不死的世界。”
“刚才已经说过,”博士道,“那是个静谧安宁的世界,你自身创造的世界。在那里你可以成为你自身。那里无所不有,又一无所有。那样的世界你可想象得出?”
“想象不出。”
“然而你的深层意识可以把它创造出来。这并非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有的人将永远彷徨在矛盾jiāo织莫名其妙的混沌世界里。惟独你不同,你适合于不死。”
“这世界的转换什么时候发生啊?”胖女郎问。
博士看表,我也看表:6 时25分,天已大亮。晨报已送发完毕。
“依我初步计算,还有29个钟头35分钟。”博士回答,“也许有45分钟误差,基本差不多。为容易掌握,我已调在正午:明天正午。”
我摇了下头。容易掌握?随即又喝了口威士忌。但无论怎么喝体内都全然没有酒jīng进入之感。甚至威士忌的味道都品味不出。胃袋竟像成了化石,也真是奇怪。
“往下打算怎么办?”胖女郎把手放在我膝头问道。
“这——不知道。”我说,“反正想到地面上去。我可不愿意在这等地方听天由命。日出前出去,往下的事出去再说。”
“我的解释还算充分?”博士问。
“充分。谢谢。”
“生气了吧?”
“多多少少。”我说,“不过生气也无济于事,况且事出突然,实际上还不能彻底融会贯通。时间再长一点,或许更为生气,当然那时候我恐怕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说实话,我真不想说得这么详细来着。”博士道,“因为这种事如果不知道也就在不知道中过去了,说不定这样jīng神上更好受些。但是,这不是死,只是意识永远丧失。”
“彼此彼此。”我说,“但不管怎样我都想弄明白qíng况,至少是我的人生嘛,我可不愿意稀里糊涂地被人随便转换开关。自己的事自己处理。请告诉出口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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