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_村上春树【完结】(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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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磁带好了。”

  “太高兴了!”司机说,“能再次碰到一起?”

  “是啊!”

  “不过,你不认为再过10年15年世上大多数出租车都会大放流行歌曲?你不觉得那样很好?”

  “是很好。”我说。

  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吉姆·莫里逊已死有10多年了,我还从未碰上哪辆出租车放着德阿兹的音乐赶路。世间有变化的有不变化的。不变此的永远一成不变。出租车上的音乐便是其中之一。出租车收音机播收的永远是不堪入耳的名人一席谈或棒球赛转播之类。商店扩音器传出的是雷蒙·卢浮布尔的管弦乐,酒吧散的是波尔卡舞曲,年末商业街上听到的是本查兹的圣诞歌。

  我们乘电梯上楼。房间的门本应依然处于合叶脱尽的状态,不料不知何人已将门整个嵌入门框,乍看似乎门关得好好的。谁gān的不晓得,肯定花了不少时间和气力。我像克罗马尼翁人打开dòng门那样卸掉不锈钢门,把女郎让入室内,又从里面把门移过来,以免房间bào露。而后自欺欺人地扣上防盗链。

  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瞬间我甚至怀疑昨天那láng狈场面是自己的错觉。原先所有四脚朝天的家具全部各就各位,一片láng藉的食品被清除gān净,打碎的瓶罐和餐具的残片了无踪影,书和唱片返回书架,衣服被收进立柜,厨房卫生间卧室也已被擦洗得闪闪发光,地板不见半点垃圾。

  不过若仔细检查,仍可随处发现遗痕。打烂的显像管如时间隧道一样赫然开着空dòng;电冰箱呜呼哀哉,里边空空如也;四分五裂的衣服己被统统扔掉,剩下来仅能装满一小皮箱;餐橱里仅存几个盘子和玻璃杯;挂钟停了;没有一件电器运转正常。显然,有人把不堪再用的东西挑出处理掉了,房间因而给人以神清气慡之感。宽宽敞敞,别无多余之物,甚至必不可少的东西想必都不止缺少一种。然而我又有些茫然,弄不清对于现在的我到底何为必不可少之物。

  我去卫生间打开煤气热水器,确认未被损坏之后,开始往浴槽里放水。香皂刮须刀牙膏毛巾洗头剂基本剩在那里,淋浴也没有问题。卫生间应当有许多物品不翼而飞,但我想不起失去的是什么,一件也想不起。

  我往浴槽放水和巡视房间的时间里,胖女郎躺在chuáng上看巴尔扎克的《农民》。

  “法国也有水獭,嗯?”她说。

  “有的吧。”

  “现在也有?”

  “不晓得。”我回答。这种事我哪里晓得。

  我坐在厨房椅子上,动脑思索究竟何人为我收拾了这形同垃圾场的房间。是有人出于某种目的富有耐xing地彻头彻尾拾掇了房间。或许是那两个符号士,也可能是“组织”里的人。我无法想象他们所思所为依据的是何基准。但不管怎样,我都感谢谜一样的对方把房间整理得如此整洁漂亮。回到这样的房间的确令人心qíng舒畅。

  水放满后,我让女郎先洗。女郎在书里夹上一枚书签下chuáng,在厨房三下两下脱去衣服。脱得十分潇洒自然,我不由坐在chuáng沿怔怔看着她的luǒ体。她的体形很妙,既像孩子又像大人。浑身都是白白嫩嫩的ròu,俨然普通人的身体上上下下涂了一层果冻。而且胖得十分匀称,不注意险些忘记她胖这一事实。胳膊大腿脖颈腰部都膨胀得赏心悦目,如鲸鱼一般珠滑玉润。较之身体,rǔ房并不很大,紧绷绷地隆起。臀部也丰满得恰到好处。

  “我的体形不差吧?”女郎从厨房问我。

  “不差。”

  “使ròu长到这个程度是件很辛苦的事,要吃很多很多饭,还得吃蛋糕啦油炸的东西啦等等。”

  我默然点头。她洗澡时,我脱去衬衫和湿裤子,换上剩下的衣服,倒在chuáng上思忖下一步怎么办。时间已近11点半。剩余时间仅有24小时多一点点。必须好好筹划一番才行,决不能让人生最后24小时稀里糊涂地过去。

  外面仍然下雨,静静的细细的雨,几乎分辨不出。若窗前没有雨滴顺檐滴下,甚至下没下雨都无从知晓。汽车不时从窗下驶过,传来溅起路面薄薄积水的声响。也可听到几个小孩招呼谁的声音。女郎在卫生间哼着听不清旋律的小曲,大概是她自己创作的。

  躺在chuáng上不久,睡意汹涌袭来,但不能就势睡去。一睡必是几个小时,什么也做不成。

  但若问不睡gān什么,自己也全然不知gān什么好,我取下chuáng头灯伞上的橡胶圈,摆弄了一会又放了回去。反正不能呆在房间不动,闷在这里一无所得。要去外面做点什么。至于做什么走到外面再作打算不迟。

  想来,人生仅剩24个小时这点颇有点妙不可言。该gān的事原本堆积如山,实际上却一个也想不起来。我又取下台灯伞的橡胶圈,用手指来回旋转。蓦地,我想起超级商场墙壁上贴的法兰克福旅游宣传画:有河,河上有桥,河面浮着天鹅。地方似乎不坏。去法兰克福终此一生倒也十分可取。问题是24小时以内不大可能赶到,即使可能也要被塞在飞机座位十几个小时,不得不吃机上那索然无味的食品。况且亲眼目睹时又未必有画上的那么好看。看来无论如何只能如此心灰意冷地结束此生了,无可回避。既然这样,也就无需计划旅行。旅行太费时间,而且大多都不如预想的那般开心惬意。

  终归我能想得起来的,只有同女孩一起美美吃上一顿喝上一通。此外没有任何感兴趣的事。我翻开手册,找到图书馆电话号码,拨动转盘,找来负责参考文献那个女孩。

  “喂喂。”女孩招呼道。

  “最近有关独角shòu的书,实在谢谢了。”我说。

  “哪里哪里,应该谢谢你的招待才是。”

  “如果方便的话,今晚再吃一顿如何?”我放出引线。

  “吃一顿?”她重复道,“今晚有研究会呀!”

  “研究会?”我也复述一遍。

  “关于河流污染的研究会。噢,例如合成洗衣粉造成鱼类灭绝等等,就研究这个。今晚轮到我报告研究成果。”

  “倒像很实用的研究。”我说。

  “嗯,那当然。所以如果可能,吃饭的事最好改到明天,好么?明天周日,图书馆休息,尽可慢慢来。”

  “明天下午我已不在。电话中说不清楚,总之我要远离一段时间。”

  “远离?旅行不成?”她问。

  “算是吧。”

  “对不起,等一下。”

  女孩似在接待来参考文献室商谈什么的人。从听筒不难感觉出周日图书馆大厅的光景:一个小女孩大嚷大叫,父亲则好言劝慰。看来世界安然无恙。人们在图书馆借书,站务员向无票乘车者投以火眼金睛,赛马场的马在雨中飞奔。

  “关于民房拆迁的资料,”女孩解答对方提问的语声清晰可闻,“下5 号书架上有3 册,请到那边看看。”

  接着又向对方说了什么。

  “抱歉抱歉,”女孩返回拿起听筒,“OK,好了,研究会就算啦。肯定给大家说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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