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_村上春树【完结】(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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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思来想去,终于得出结论:恐怕还是假定自己将在24小时多一点之后死去较为合乎逻辑。而若以为迁往不死之国,事qíng难免像《唐璜遗训》那样虎头蛇尾。

  我将死去——我决定姑且这样认为。这样远为符合我的xing格。于是心qíng多少开朗起来。

  我熄掉香烟,走进卧室看了看女郎熟睡中的脸,然后确认裤袋里是否装有我需要的一切。不过仔细一想,对眼下的我来说,已几乎根本不存在需要的东西。除了钱夹和信用卡,还需要什么呢?房间钥匙已无用处。不需要计算士执照,不需要手册,汽车已经扔掉,车钥匙也不需要。不需要小刀,不需要零币。我把裤袋里的零币统统掏出摊在桌面。我先乘电车来到银座,在“波尔·斯求亚特”买了衬衫、领带和轻便西服,用信用卡付了款。穿好往镜前一站,形象相当不坏。橄榄绿短裤的裤线快要消失这点多少不尽人意,但一切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藏青色法兰绒轻便西服加深橙色衬衫这一搭配,赋予我好似广告公司年轻有为的职员那样的氛围。起码看不出是刚在地下往来爬行并且将在21小时后从世上消失之人。

  摆正姿势一看,发现轻便西服的左袖比右袖短了1.5 厘米。正确说来并非衣袖短,是我左臂过长。不知何以致此。我通常惯用右臂,不曾有勉qiáng使用左臂的记忆。店员说两天内可将衣袖改好,劝我不妨一试。我当然加以拒绝。

  “您打棒球什么的吧?”店员边递回信用卡边问。

  我说不打什么棒球。

  “大多数体育活动都会使身体变形。”店员告诉我,“对西服来说,最好避免过度运动和过量饮食。”

  我道谢走出店门。看来世上充满各种各样的法则。的的确确每步都有新的发展。

  雨仍然飘飘洒洒。我已没心思买衣服,不再物色雨衣,走进啤酒屋喝了生啤,吃了生牡蛎。不知何故,啤酒屋居然播放勃鲁克纳的jiāo响曲。听不出是第几jiāo响曲,任何人一般都听不出勃鲁克纳jiāo响曲的编号。反正啤酒屋放勃鲁克纳是头一遭。

  除我以外,啤酒屋只两桌有顾客:一对年轻男女和一个戴帽子的瘦小老人。老人戴着帽子一口一口喝啤酒,年轻男女则只顾悄悄低语,啤酒几乎没动。雨天午后的啤酒屋大致如此。

  我边听勃鲁克纳边往牡蛎上挤柠檬汁,按时针转动方向依序吞进肚去。喝了不大不小一杯啤酒。啤酒屋巨大挂钟的指针差5 分指向3 点。钟盘下端有两只狮子面对面站着,扭着身子对抱针芯。两只都是雄xing,尾巴卷成披大衣样的形状。不一会,勃鲁克纳长长的jiāo响曲放完,换上拉威尔的包列罗舞曲。

  要来第二杯啤酒后,我去厕所再次小便。小便怎么等都不结束。自己都不明白何以小便如此之多。不过反正没什么急事,任其慢慢倾泻就是。估计小便共花2 分钟左右。背后接连传来“包列罗”。一面听拉威尔的包列罗舞曲一面小便颇有些不可思议,恍惚觉得将永远小便下去。

  完成漫长的小便,感到自己好像彻底脱胎成了另一个人。我洗了洗手,对着变形镜照罢自家嘴脸,返回桌旁喝啤洒。想吸支烟,这时才发觉那盒“百灵鸟”忘在了公寓厨房。便叫来男侍,买盒“七星”,讨了火柴。

  在这空dàngdàng的啤酒屋中。时间仿佛停止了脚步。实际上仍在一刻不停地移动。狮子继续相对转体180 度,时针已推进到3 点10分的位置。我注视着钟针,臂肘支在桌面喝啤酒吸“七星”。无论怎么想,眼盯钟针打发时间都毫无意义可言。但我又想不出替代的好办法。人们的大多数行动,都是以自己仍将生存下去这一点为前提的。倘若去掉这一前提,便所剩无几。

  我从衣袋掏出钱夹,逐一清点一遍:万元钞5 张,千元钞数张。另一侧衣袋里,20张万元钞同回形针混在一起。除了现金,还有美国运通卡和维萨卡。另有银行现金支票两张。我把两张现金支票折为四折扔进烟灰缸,横竖已无用处。室内游泳池会员证、录像带出租店会员证和买咖啡豆时给的优惠券也同样扔了。留下驾驶证后两枚旧名片也一扔了之。烟灰缸中满满堆着我生活的残骸。这样,最后剩下来的便只有现金、信用卡和驾驶证。

  时针指到了3 点半时,我欠身离座,付款出店。喝啤酒当中雨已差不多停了,便索xing把伞留在伞筒内。征兆不错。雨过天晴,神清气慡。去掉伞后,顿觉如释重负。我很想移身别处,而且最好是人头攒动的地方。我在索尼大厦那里同阿拉伯游客一起观看一会一列列排开的电视画面,然后下到地铁,买了张丸之内线去新宿的车票。刚一入座,立时睡意袭来,等睁开眼睛,电车已驶进新宿站。

  走出地铁出站口时,想起来保管在行李寄存处的头骨和模糊运算完毕的数据。虽然事到如今那玩艺儿已全无用场,而且没带取货凭证,但反正无所事事,决定将其领出。我登上车站台阶,走到行李暂存处窗口,说取货凭证弄丢了。

  “仔细找过了?”男负责人问。

  我说找得好苦。

  “什么样的?”

  “带有耐克标记的蓝色运动提包。”

  “耐克标记是什么样的?”

  我借用便笺和铅笔,画出如被压得变形的弧形飞标样的耐克标记,在上边注以NlKE字样。男负责人半信半疑地看罢,拿起便笺去货架转了一圈,片刻提着我的包折回。

  “这个?”

  “是的。”我说。

  “可有什么能证明你的住址和姓名?”

  我递过驾驶证,男子将其同提包上的标牌对比看了看。然后摘下标牌连同圆珠笔一起放在柜台,叫我签名。我在标牌上签了名,接过提包道声谢谢。

  东西自是成功地领出来了,但这带有耐克标记的蓝色运动包怎么看都与我这身装束格格不入。不可能提着耐克运动包同女孩去吃饭。买包替换倒不失为一计。问题是只有大型旅行箱或保龄球箱那样大的才容得下这头骨。旅行箱太重,而若提保龄球箱,还不如索xing提这耐克包要好得多。

  如此思忖之间,终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就方法而言,恐怕还是租一辆小汽车把这包扔到后座上最为地道稳妥。这样既无提包走路的麻烦,又无需顾虑它同衣服的谐调。如果可能,最好租气度不凡的欧洲车。倒不是我对欧洲车qíng有独钟,但毕竟是我一生中相当特殊的一天,还是相应地乘坐qíng趣考究的车为好。生来至今,除了几yù报废的“大众”或国产微型车,还没开过别的。

  我走进酒吧,借来按行业编排的电话号码簿,用圆珠笔在新宿站附近的四间租车代理店的号码处画上记号,依序拨动电话。哪家代理店都没有欧洲车。这种季节的星期天,一般都不会有车剩在店内,再说压根就不备有进口车。四间店中,有两间根本就没剩下冠以“乘用车”字样的车。另一间剩一辆本田思域。最后一间各剩一辆卡利那1800GT双排喷she引擎车和马克Ⅱ。服务台的女子说都是新车,车内均有音响。我再懒得打电话,决定租那辆卡利那1800GT双排喷she引擎车。其实怎么都无所谓,本来我对车也没有多大兴致。甚至新型卡利那1800GT和马克Ⅱ是何样式都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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