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太守闻知柳友梅中了解元,也不胜欢喜。自谓择婿有眼,随差人到金陵梅小姐处报喜。顺便就接雪公子并梅小姐一同回杭州。李半仙听说新解元就是柳友梅,忙回去与女儿说知。chūn花女亦满心欢乐不题。
且说梅如玉小姐自扶柩回金陵去后,就安葬了梅公,心下便要回杭州,又因思慕父亲,不忍遂别。为此蹉跎过夏,直到中秋。又因雪公子纳了南雍,秋闱也不免就进去观场。为此担阁过了八月望后,哪晓得天下事竟有出自意外的。雪公子年纪不止一十六岁,文字倒也清通,竟已三场完毕,及到揭晓,却也中了第二十七名的文魁,报到梅小姐家来,梅小姐也不胜之喜。恰好雪太守是日要差人往南京报喜,那南京捷报雪公子的人早已到了。
雪太守看见了报人,不觉惊喜jiāo集,说道:“我家公子,小小年纪,虽然纳个南雍,今年也只好观场。哪有侥幸就中之理。”报录的道:“这个难道好哄得老爷的!”雪太守喜出望外,随即打发了报录的。却好雪公子与梅小姐也到了。这一日大排筵宴,随排了三桌酒在后衙啸雪亭上。雪太守与夫人坐了一桌,如玉小姐与瑞云小姐也合了一桌,公子雪莲馨因是日是个新贵。雪太守因命他倒坐了一个独桌。这一日夫妻父子之乐,甥舅姊妹之欢,好不快活热闹。梅如玉小姐虽然心上忆念梅公,然是日闻知丈夫柳友梅已中解元,心上也自欢喜,一同饮宴,真是合家欢乐。
正在饮酒间,忽门上报道:“禀老爷,外面天使到。”太守忙排香案出来迎接。只见四个校尉,捧过圣旨,开读道:
朕闻成宪者,祖宗之遗制,功令者,国家之大经。凡尔臣工,罔敢或踰。今尔雪霁伪立私党,倡作诗词,背弃程法,靡乱风俗,废本朝之盛典,习晋唐之陋规,祖宗成宪何存?国家功令安在?勅下锦衣卫,拿问奏復。
读罢,四校尉就把雪太守去了冠,带上了刑具。这一日就要起身。雪公子听得,年幼不谙什事,直惊呆了。出堂来,见父亲拿下,身系缧绒,不觉就哭起来。四校尉道:“你儿子是个举人了,快叫他弄些盘费与我,今日就要起身的。”雪太守忙对雪公子道:“我儿你不用啼哭,圣明在上,我又无大故,此去料没什事,只为这诗题一事起的祸根,我去后可速速与你柳姐夫商议。你虽年少,幸喜已得成名,但学问未足,来chūn就要会试,你须专意读书,以图上进。柳姐夫是才高学博的,你当以师资相与,方有益处。我去家眷即发回苏,你就可同柳姐夫上京。我去自有主张,不必以我为念。”雪公子道:“只是爹爹此去前途保重,凡事相机。”雪太守道:“这事我自有处,不须你吩咐。”那校尉见无银使用,便立催起身。原来雪太守虽做个huáng堂,却因平日清廉,竟无银子。又因雪莲馨一中,费用去了。为此这一日,雪公子勉qiáng在内边凑得一百两银子,送与校尉,权为路费。校尉嫌少不要,只得又在库吏处凑了五十两添打发了校尉,校尉尚不足意,便星夜促他起身。雪夫人与二小姐在内衙闻知惊得无计可施,不知祸从何起。雪公子尚舍不得父亲,遂去苦苦恳留,那校尉哪里肯放松,只是立bī起身。父了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分手,洒泪而别。正是:
欢处忽悲来,喜后兼愁集。
世事梦中身,人qíng云里月。
未知雪太守去后凶吉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连及第驰名翰院
诗曰:
人生何境是神仙,服药求医总不然。
寒士得官如得道,贫儒登第似登天。
玉堂金马真蓬岛,御酒宫花实妙丹。
漫道山中多甲子,贵来一日胜千年。
却说雪太守去后,公子雪莲馨遂进后衙来,雪夫人接住,含着泪眼问道:“你爹爹临去可有什吩咐你?这番事因什起的?”雪公子道:“爹爹说这事总为诗题一事起的。”如玉小姐听见,不免也掉下泪来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们做孩儿的带累爹爹了。”雪公子道:“这也不独为此,总是如今权臣当道,小人得志,君子道消,故有此事,不过借此为由耳。”雪夫人道:“你爹爹去后,还是在此,还是回苏?”雪公子道:“爹爹吩咐,家眷即发回苏,我就去同柳姐夫商议入京。”雪夫人道:“既如此,我这里可就打点回苏。你可就到山yīn柳姐夫家商议进京,一来看你爹爹,二来就好会试。只是你到柳姐夫处,他是有才学的,必有识见,须与他商议一个万全之策,保得你爹爹无事才好。”雪公子道:“孩儿自然与他细细商议,母亲且请宽怀。”雪夫人道:“长安险地,就是你到京中,凡事也要留心谨慎。”雪公子道:“这个自然,只是母亲与二姐姐在家,且莫忧愁,孩儿到京,便有消息。”雪夫人道:“正是须早寄个信来。”
雪公子忙收拾行装,别了雪夫人、二小姐,叫一能事家人跟了,一径到山yīn来寻柳友梅。
却说柳友梅自中了解元,家里送旗扁,设筵宴,亲朋庆贺,好不热闹。只待诸事略定,就要到雪太守处,行过梅雪二小姐的聘,定那寻梅问柳的姻缘;并去再访chūn花,践却前盟,以完终身大事,方快心畅意。忽报雪莲馨也中了,心下益发欢喜。及过数日,忽闻雪公被拿,心上好生惊讶,暗想道:“这祸从何而来?我想雪公平日清廉,又无大故,如何被拿?总是我良缘不偶,好事多磨,故多这些翻云复雨的事。功名虽稍遂,佳人犹未谐,叫我柳友梅如何放心得下,但此事必有缘由,不知从何处起。”想了一想道:“是了,是了,一定又是刘有美与张良卿这匪人在严府里边弄出来的了。他今进京已有半年多了,深恨雪公查诗并科学无名的事,为此又起这段风波耳。”
才想念间,忽抱琴报道:“外面雪相公拜访。”家人呈上名帖,柳友梅忙出来迎接。相见过,柳友梅道:“啸雪亭一会,不觉已自半年,忽闻秋翮搏云,伫看chūn龙奋(足亦)。”雪莲馨道:“吾兄月桂高攀,不日杏林独步。小弟驾马之驾,焉敢望其后尘?”柳友梅道:“只不知岳父盛德,为何罹此奇祸?今岳母家眷尚在杭城否?”雪莲馨道:“奉家严之命,已发回苏了。”柳友梅道:“正该如此,以避不测。但不知此事祸从何起,吾兄可晓得么?”雪莲馨道:“小弟年幼,未谙世务,只是家父临行曾说‘此事总为诗题一事起的’,小弟想诗辞不过小事,为何触怒圣明?”柳友梅道:“如此倒是小弟累及岳父了。”雪莲馨道:“这与吾兄何gān?”柳友梅道:“吾兄未知其详。岳父chūn间曾有一诗题在外,小弟曾于西湖游玩,同一敝友刘有美题过;又于月下闻吟,同一张良卿咏过。后将二诗送到岳父府中,不料竟被二人窃取,写做自己的,反把小弟原诗沉没过了。直到岳父录科面试,方知小弟原诗。次日,岳父遣使来邀小弟,又被一小人误认,因此亲查,方知二人作弊qíng由。小弟蒙岳父提挚兼附绿萝。二生被黜,自觉qíng虚,一同避进京去,一向不知下落。近日有人传说,他二人现在严相公门下。这风波一定是他起的。”雪莲馨道:“原来有这一段qíng由,这风波从此而起,一定无疑。但目令事体却如何区处为妙?”柳友梅道:“严相国岩岩之势,举朝惮他。夏贵溪尚且不免,杨椒山已被刑戮,力难与争。近日只好以利诱之。但岳父清廉,那得许多使用,我有一敝友极相契谊,家道颇富饶,做人又慷慨,常有鲍叔陶朱公之风,可将此事告托他,与他贷银周旋。我想吾友为人任侠,自慨然允从,就一力仗托他是了。”雪莲馨道:“只是何人,便得有此侠骨?”柳友梅道:“不是别个,便是竹凤阿兄。”雪莲馨道:“原来就是竹兄,他原来如此义侠,明日就同吾兄去拜托他。”柳友梅道:“还有一事,他令叔竹淇泉现为兵部尚书,又与岳父同年,一发托他在里面周旋。他在同年面上,自肯出力,这便可保无事矣。”雪莲馨道:“吾兄所见甚是,但不知凤阿兄今年曾中么?”柳友梅道:“文场见屈,弟深为扼腕,今又去应武举了,也在早晚一定有报。”雪莲馨道:“明早可同兄拜访。”当晚雪莲馨就在柳友梅家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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