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恐怕还是我想过头了。作为实际问题,我并没有烧什么仓房。无论我脑袋里火烧仓房图像如何扩张,我都不是实际给仓房放火那一类型的人。烧仓房的不是我,是他。也可能他换了该烧的仓房。或者过于繁忙而找不出烧仓房时间亦未可知。她那边也杳无音信。
12月来临,秋天完结,早晨的空气开始砭人肌肤了。仓房依然故我。白色的霜落在仓房顶上。冬季的鸟们在冰冷的树林里啪啦啪啦传出很大的振翅声。世界照旧运转不休。
※ ※ ※ ※
再次见到他,已是去年的12月中旬了,圣诞节前夕。到处都在放圣诞赞歌。我上街给各种各样的人买各种各样的圣诞礼物。在乃木坂一带走时,发现了他的车。无疑是他那辆银色赛车。品川编号,左车头灯旁边有道轻伤。车停在一家咖啡馆停车场内。当然车没以前见过那么神气活现闪闪发光。也许我神经过敏,银色看上去多少有些黯然。不过很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有一种把自己记忆篡改得于子有利的倾向。我果断走入咖啡馆。
咖啡馆里黑麻麻的,一股浓郁的咖啡味儿。几乎停不到人语,巴洛克音乐静静流淌。我很快找到了他。他一个人靠窗边坐着喝牛奶咖啡。尽管房间热得足以使眼镜完全变白,但他仍穿开司米斜纹呢大衣,围巾也没解下。
我略一迟疑,决定还是打招呼。但没有说在外面发现他的车---无论如何我是偶然进入这家咖啡馆,偶然见到他的。
"坐坐可以?"我问。
"当然。请。"他说。
随后我们不咸不淡聊起闲话。聊不起来。原本就没什么共同话题,加之他好像在考虑别但是们。虽说如此,又不像对我和他同坐觉得不便。他提起突尼斯的港口,讲在那里如何捉虾。不是出于应酬地讲,讲得满认真。然而话如此细涓渗入沙地倏然中止,再无下文。
他扬手叫来男侍,要了第二杯奶油咖啡。
"对了,仓房的事怎么样了?"我一咬牙问道。
他唇角泌出一丝笑意,"啊,你倒还记得,"说着,他从衣袋掏出手帕,擦下嘴角又装回去,"当然烧了,烧得一gān二净,一如讲定的那样。"
"就在我家附近?"
"是的,真就在附近。"
"什么时候?"
"上次去你家大约10天后。"
我告诉他自己把仓房位置标进地图,每天都在那前面转圈跑步。"所以不可能看漏。"我说。
"真够周密的。"他一副开心的样子,"周密,合乎逻辑,但肯定看漏了。那种qíng况是一定。由于过于切近而疏忽看漏。"
"不大明白。"
他重新打好领带,觑了眼表。"太近了。"他说,"可我这就得走了。这个下次再慢慢谈好么?对不起,叫人等着呢。"
我没理由劝阻他。他站起身,把烟和打火机放进衣袋。
"对了,那以后可见她了?"他问。
"没有,没见。你呢?"
"也没见。联系不上。宿舍房间没有,电话打不通,哑剧班她也一直没去。"
"说不定一忽儿去了哪里,以前有过几次的。"
他双手cha衣袋站着,定定注视桌面。"身无分文,又一个半月之久!在维持生存这方面她脑袋可是不太够用的哟!"他在衣袋里打几个响指。"我十分清楚,她的的确确身无分文。像样的朋友也没有。通讯录上倒是排得满满的,那只不过是人名罢了。那孩子没有靠得住的朋友。不过她信赖你来着。这不是什么社jiāo辞令。我想你对她属于特殊存在。我都有点嫉妒,真的。以前我这人几乎没嫉妒过谁。"他轻叹口气,再次觑了眼表,"我得走了,在哪里再见面吧!"
我点下头,话竟未顺利出口。总是这样。在这小子面前语句难以道出。
其后我给她打了好多次电话。电话因未付电话费已被切断。我不由担心起来,去宿舍找她。她房间的门关得严严的,直达邮件成捆cha在信箱里。哪里也不见到管理人,连她是否仍住在这里都无从确认。我从手册撕下一页,写个留言条:"请跟我联系",写下名字投进信箱。但没有联系。
第二次去那宿舍时,门已挂上别的入居者名牌。敲门也没人出来。管理人依然不见影。
于是我放弃努力。事qíng差不多过去一年了。
她消失了。
※ ※ ※ ※
每天早上我仍在5处仓房前跑步。我家周围的仓房依然一个也没被烧掉。也没停说哪里仓房给烧了。又一个12月转来,冬鸟从头顶掠过。我的年龄继续递增。
夜色昏黑中,我不时考虑将被烧毁的仓房。
村上chūn树短篇集
blue suede shoes─蓝色山羊皮鞋
「把我的家烧掉也没关系 ,把我的酒喝多少也没关系,
不管怎么样, 只要你高兴。不过,宝贝,可千万别碰我的蓝色山羊皮鞋。」
卡尔柏金斯 『蓝色山羊皮鞋』
就是因为这首歌,使我有好长一段时间,对蓝色山羊皮鞋怀着梦想。觉得只要穿上蓝色山羊皮鞋,人生就一定会过得非常称心如意。那是我十四岁时的事。
因为我非常喜爱这一段:
「不过,宝贝, 可千万别碰我的蓝色山羊皮鞋。」
我心里想,真希望快点长到十六岁。只要我长到十六岁,一定要买一双蓝色山羊皮鞋。我觉得十六这个岁数,好像很适合蓝色山羊皮鞋似的。
我想等我十六岁的时候,女朋友也总有十五、六个了,每天和她们约会,然后对她们说「嗨、嗨、别摸我的蓝色山羊皮鞋」。十四岁的时候,我老是想着这类蠢事。
然后两年,就像连着放映两部的电影中场休息时间一样地过去。我十六岁了。在十六岁生日那天,我终于买了梦寐以求的蓝色山羊皮鞋。
结果发生了什么事呢?--什么也没发生。
我在三月约会过的女孩子,已经有了男朋友。那男的要求跟她亲热,她为此非常烦恼。于是来找我商量。
如此而已。
六月约会的女孩子,简直就谈不来。当我提到南极的时候,她却想着北极。因此白熊和企鹅都失去了居住的地方,不得不四处去旅行。
这样就结束了。
七月约会的女孩子,体重超过我的理想三公斤。
九月约会的女孩子,在电影院里老是擤鼻子,不过她倒是很可爱。当我们第二次约会时,她对我说「哎,你那双蓝色山羊皮鞋跟你不搭配呀。」
于是,我就把蓝色山羊皮鞋收进鞋柜里去了。
她没有男朋友,当我提南极的时候,也会好好想着南极的事。又不会太胖,只要感冒好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老是擤鼻子,对亲热也并不怎么烦恼。
总而言之,就这样,我才渐渐变得稍微幸福一点。
村上chūn树短篇集
双胞胎与沉没的陆地
与双胞胎分手之後,经过了大约半年左右,我在杂志上看到她们两人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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