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短篇集_村上春树【完结】(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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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中的双胞胎并没有穿着以前 和我住在一起时经常穿的 印有『208』和『209』号码的廉价T恤,而且打扮得非常时髦。一位穿着手编织的洋装,一位穿着潇 的棉质夹克似的衣服, 头发也比以前长得多,眼睛的四周画上了一层淡淡的眼影。

  但是,我一眼就认出这是那一对双胞胎,虽然有一个是头往後看,另一个也只能看得到侧面而已,但是,一打开这一页的瞬间,我就看出来是那对双胞胎。就像听过了好几百遍的唱片,我只要听到了第一个音,就立刻可以全部了解。我可以肯定照片上的就是那对双胞胎。照片是在六本木附近最近开的一家狄斯可小舞厅内照的,杂志上利用六页的篇幅制作了一个名为『东京风俗最前线』的特辑,这个特辑的第一页就刊载着那对双胞胎的照片。

  使用广角镜头的相机,从稍微上方一点的位置捕捉宽广的店内陈设,所以如果没有事先说明这个场所是狄斯可小舞厅的话,可能有人会误以为是设计巧妙的温室或水族箱。因为舞厅内的设计全是以玻璃做成的,除了地板和天花板之外,桌子、墙壁和装饰品,全部是玻璃制的,而且到处都放置着一盆盆巨大的观叶盆栽。在玻璃所分隔而成的无数区域之中,有人仰头喝着jī尾酒,也有人在里面跳舞,这幅景象使我联想到jīng细透明的人体模型,每一个部分都拥有各自的原则,而且能妥善地发挥自己独特的机能。

  照片的右端有一张蛋形巨大的玻璃桌,双胞胎就坐在那里。在她们的面前放着两个装热带果汁的大杯子,还有数个装着便餐的餐盘。双胞胎中的一个双手勾在椅背上,身体转向後方,专心地看着玻璃墙外的跳舞区,另外一个正和坐在她身旁的男子谈话。如果照片上出现的不是那对双胞胎的话,这应该只是一幅非常平凡的照片,只不过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坐在狄斯可舞厅里饮酒作乐,狄斯可舞厅的名字叫『玻璃屋』。

  我会看到这本杂志也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为了与人商量工作上的事宜,而相约在一家咖啡店里。因为离邀约还有一段时间,於是我就到店内的杂志架子上拿出一本杂志来看,随意地翻阅着,否则我不会刻意去看一本一个月前的旧杂志。

  在照有双胞胎的彩色照片下,有一段非常详尽的文字说明。图说写着:『玻璃屋』所播放的都是目前东京最流行的音乐,是一家最尖端、时髦人士聚集的狄斯可舞厅。如店名所示,店内全部以玻璃墙来隔间,看起来像是一座玻璃的迷宫;在这里供应各式各样的jī尾酒,音响效果上的处理也非常留心,在入口的地方还检查每位入场者是否『穿着整齐』,清一色男士的团体也不准入场。

  我向服务生叫了第二杯咖啡,同时询问她这一页杂志是否可以让我撕下来带回家。她表示现在负责人不在,她无法作主,不过即使撕下来也不会有人发现的。於是我就用塑胶制的菜单,整齐地将这一页撕下来,摺成四折放进衣服的口袋里。

  回到事务所时,看见大门是敞开的,里面半个人影也没有,桌上的书籍文件堆置得乱七八糟,水槽里也堆了许多脏的玻璃杯、盘子,没有清洗,而烟灰缸里早已装满烟蒂。因为事务所的女孩子感冒,已经有叁天没有上班了。

  叁天前还是乾净得一尘不染的办公室,如今竟乱得和高中篮球队的球员宿舍没有两样。

  我用茶壶烧了一点开水,洗了一只茶杯,泡一杯即溶咖啡,因为找不到汤匙,我只好用一支比较乾净一点的原子笔来搅拌。虽然绝对不怎麽好喝,但是,至少比喝白开水要qiáng得多了。

  我坐在桌子的一角,独自喝起咖啡。在隔壁牙科挂号柜台打工的女孩子,从门口偷看了我一眼。那是一位长头发、个子娇小的女孩子,模样非常标致,第一次看见她时,我觉得她可能带有牙买加,或者那附近国家的血统,因为她的皮肤实在太黑了,jiāo谈过後才知道原来是北海道的酪农农家出身的。为什麽皮肤会这麽黑,她本人也不知道。但是,无论如何,这麽黝黑的肌肤穿上工作用的白衣时,显得特别醒目。

  她和在我的事务所里工作的女孩子同年龄,有空的时候经常到这边来玩,两个人在一起聊天,我们家的小妹休假时,她也会帮忙接电话,将重要的事qíng留言下来。

  只要电话铃一响,她就从隔壁冲了过来,接电话。因此,我们的事务所里虽然没有人,但是门也经常都是敞开的,因为不用担心会有小偷或qiáng盗进来。

  『渡边先生说他出去买一下药!』她说。

  渡边升是我的合夥人,我和他当时正经营着一家小的翻译事务所。

  『买药?』

  我有点儿惊讶地反问。

  『什麽药?』

  『他太太的药。好像是胃不好,要去买一帖特别的中药方,所以必须到五反田的中药店去。或许会买到很晚,所以就先回去了。』

  『嗯!』我说。

  『还有,你们不在的时候有很多电话,我都将它留在纸条上了。』

  说着她指着压在电话下面的白纸。

  『谢谢你!』我说。『你实在帮了我们不少忙!』

  『我们家的医生说你们为什麽不买电话答录机呢?』

  『我不喜欢那个东西。』我说。『没有一点点人xing温暖的东西。』

  『那是理所当然的呀!我在这个走廊上跑来跑去也会把身体弄得温暖些。』

  她留下加菲猫似的笑容离去之後,我拿起那些纸条,回了几通必须回的电话。

  指定印刷厂运送的时间,与翻译兼差者商量内容,请代理公司来修理影印机。

  将这些电话一打完了之後,我自己该做的事qíng就所剩无几了。没有办法只好去清洗留在水槽中的餐具,倒掉烟灰缸里的烟头,调好停止不动的时钟,将日历撕到今天,散置在桌上的铅笔全部装到铅笔盒里,文件依项目妥善整理,将指甲刀放进抽屉里。经过一番整理之後,这个房间总算有点儿像人的工作场所了。

  我坐在桌角上,环视四周,忍不住说:

  『还不赖嘛!』

  窗外是一片一九七四年四月灰蒙蒙的天空,云层是一片平板式的,没有一点点闪烁的空间,看起来好像是整个天空都笼罩在一片灰色的盖子下面。huáng昏将近的淡光彷佛水中的灰尘,缓缓地从空中飘过。

  天空、 街上,还有这个房间里,都好像染上同样cháo 、yīn暗的灰色,没有任何看起来比较显眼的地方。

  我烧了开水,再泡一杯咖啡,这一次找到了一支乾净的汤匙来搅拌。按下唱机的电源,巴哈的乐曲便从装在天花板上的小扩音器里流泻出来。扩音器、电唱机,以及录音带,都是从渡边升的家里带来的。

  真不赖!这一次我没有将它说出口。四月的天气不热也不冷,正适合在这个布满yīn云的huáng昏里听巴哈的乐曲。

  然後我端坐在椅子上,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双胞胎的照片,放在桌子上,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望着这张照片发呆,好不容易想到可以拿出抽屉里的放大镜来看得更详细。虽然这麽做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但是,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做什麽好,只好看看这张照片消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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