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身旁的男人聊着天的到底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位,这个问题是我永远也搞不清的。不过从她的嘴角稍微往上扬的弧度,可以看出她好像在微笑。她的左腕放在玻璃桌上,确实是那对双胞胎的手腕,光滑、纤细,而且没有戴任何手表或戒指。
相对地,与她说话的这个男人的表qíng看起来有些yīn郁,是一个瘦瘦、高高、长得相当俊美的男子。穿着一件时髦的暗蓝色衬衫,右手的手腕上戴着细细的银色手。他的双手放在桌子上,两眼盯着前面细细长长的玻璃杯,彷佛那杯饮料的存在对他的一生,有着重要的影响似的,玻璃杯旁的烟灰缸里,还有无数个白色的烟蒂。
双胞胎看起来好像比住在我的公寓里的时候瘦多了,但是正确qíng形到底如何,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因为照片的角度、或灯光的缘故吧!
我将剩下的咖啡一口喝乾,从抽屉里找出一支香烟,点上火,慢慢抽了一口。然後思索着双胞胎为什麽会跑到六本木的狄斯可舞厅里喝酒呢?
我所认识的双胞胎是绝对不会轻易出入庸俗的狄斯可舞厅的,当然更不会在眼睛四周涂抹眼影。她们现在到底住在什麽地方?过着什麽样的生活?而且,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手里的原子笔不停地来回旋转着,我瞪大眼睛看着这张照片,最後的结论是:
这个男人或许是双胞胎现在的宿主吧!
就像她们以前对待我的一样,她们找到了一个机会,进入这个男人的生活里,从那个与男人jiāo谈的双胞胎嘴角浮现的笑容,可以了解一切的真相。她的微笑看起来就像降落糙原的甘霖,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她们又找到新的依靠了。
我和她们两个人共同生活的qíng形,仍然深印在我的脑海中,从她们涉足的场所看来,她们或许就像一朵流动的云,形状会不停的改变,但是,存在於她们内在的无数特徵,却毫无更改,这一点我非常肯定。
她们现在仍然爱吃咖啡奶油饼乾,喜欢悠悠哉哉的散步,常常蹲在澡堂的浴池外面洗澡,这就是那对深留在我心中的双胞胎。
我虽然看着照片,但是很不可思议地并没有对那个男人产生丝毫嫉妒的心理,即使是类似的感觉也未曾有。我只认为这是一种确实存在的状况而已,对我而言那
已经是一个属於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世界里所发生的片段qíng景了。我既然已经丧失了这对双胞胎,无论再如何努力、如何思念她们,都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了。
唯一让我感到不满的是那个男人满脸不悦的神qíng,他应该是没有不高兴的理由啊。你拥有双胞胎,而我没有;我失去了双胞胎,而你尚未失去。或许有一天你会失去她们,但是,你根本就不会认为这种事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许你现在感到很混乱,每一个人都常常会有混乱的感觉;但是,你现在所体会到的混乱并不是致命xing的那种混乱,这一点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然而,不管我现在想什麽,都无法让他知道。因为他们活在一个离我非常远的时代、非常远的世界里。他们彷佛像一块浮游的大陆,朝一个我一无所知的黑暗宇宙缓缓地前进。
到了五点,渡边升还没有回来,我就将必须联络的事项写在一张纸条上,放在他的桌上。
这时候隔壁牙科的柜台小姐又走了过来,问我可不可以借用洗手间。
『请便,要借什麽都请你自己动手。』
『我们那边洗手间的电灯坏掉了。』
她说着就提着化 箱进洗手间,在镜子前用梳子梳头,又擦上口红。因为洗 手间的门一直是开着的,於是我就坐在桌子的一角,一直眺望着她的背影。
脱下白色制服之後,更显出她那双腿的美丽,短短的水蓝色羊毛窄裙下露出一双匀称的腿。
『你在看什麽呢?』
她一边用纸巾整理着口红,一边看着镜子问。
『脚。』我说。
『好看麽?』
『不难看。』
我老实地回答。
她粲然一笑, 将口红收进袋子里, 走出洗手间,将门关上。然後在白色的衬衫上披一件淡蓝色的围巾。围巾看起来像云柔般轻盈。
我双手cha在上衣的口袋里,又盯着她凝视了许久。
『还在看吗?或者你心里在想些什麽呢?』她问。
『我在想这条围巾真不错!』我说。
『是的!很贵呢!』她说。
『不过我买的时候并没有那麽贵,因为我以前是在jīng品店当售货员,所以可以用员工价来买。』
『为什麽会辞掉jīng品店的工作,而到牙科来工作呢?』
『待遇太低,而且常常会看漂亮的衣服就忍不住想买,花钱花得太凶了,所以我想到牙科上班qíng形会比较好些。虽然待遇也不高,但是至少看牙齿是不用钱 的。』
『原来如此。』我说。
『不过,我觉得你的穿着品味不坏喔!』她说。
『我?』
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
我从来不làng费jīng神在每天早上出门前选择合适的衣服,大学时代买的灰色棉质长裤、叁个月没洗的蓝色球鞋,再加上白色马球衫和绿色上衣,这些就是我全部的装配。马球衬衫虽然是新的,但是因为我的手经常cha在口袋上,结果就使得上衣变形了。
『我觉得糟糕透了!』
『但是,和你非常吻合。』
『只是吻合而已,称不上有什麽品味吧!』
我笑着说。
『如果买一件新的上衣,会不会使你改掉将手cha在口袋里的毛病?那应该也算是一种毛病吧!总而言之,那样常常会把上衣弄得变形了。』
『早就变形了!』我说。
『如果你下班了的话,我们一起走到车站去搭车好吗?』
『好啊!』她说。
『你不会取笑我吗?』
『我想应该是不会的。』
『我们家里养了一只山羊。』她说。
『山羊?』
我再一次惊讶地反问她。
『你不知道山羊是什麽吗?』
『知道啊!』
『因为那是一只非常聪明的山羊,我们全家人都很疼爱它。』
『山羊的叫声!』
我附和地说。
『而且我在六姊妹中排行老六,叫什麽名字大家都觉得无所谓。』
我点点头。
『不过很好记吧!山羊的叫声。』
『说得也是!』我说。
到了车站时,我向她要了家里的电话号码,然後邀她共进晚餐,她却说已经和未婚夫有约了。
『那麽下次吧!』我说。
『太好了!』笠原May说。
然後我们就分手了。
看着她那条披在肩上的蓝色大围巾消失在赶着下班回家的人群中时,我猜想她是绝对不会再回来了,於是我就将双手cha在上衣的口袋里,朝着适当的方向走去。
笠原May离去之後,我的身体又再度好像完全笼罩在一片灰色的云层之中,抬起头来一看,云朵仍然挂在上空,朦胧的灰色和夜的蓝色混合,如果不稍加以注意的话,就不会看出那个地方真的有云,而会觉得好像天空有一只盲目的巨大怪shòu,将月亮、星星的光采全都掩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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