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短篇集_村上春树【完结】(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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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舍每日升起飘扬的国旗,作为一天的开始。当然配合国歌,国歌和国旗的关系形影不离,就像播报体育新闻时必定会播放进行曲一样。升旗台位于中庭,从每一间窗口都看得到。升旗工作由我住的东栋宿舍舍监负责。舍监是五十岁前后、体格魁梧目光锐利的斟梧男子;gān硬发梢混了几根白发,晒黑的脸上有一道细长疤痕。据说出身中野陆军学校。其旁站着一个学生担任升旗助手。此

  人剃光头,永远穿学生制服,真正身分不为人知。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住哪一栋,也没有人在餐厅或浴室碰过他。到底他是不是学生,都没人知道。只不过从穿着制服看来像个学生而已。他个子矮小又白皙,和中野陆军学校男子正好相反。每天清晨六点整,就这么两人站在宿舍中庭,升起太阳旗。搬入宿舍初期,我经常从窗子眺望升旗的光景。每天清晨六点整,两人准时出现于中庭。穿学生服的抱着一个恫木箱。中野陆军学校男子提着一台 soNY手提录音机。中舒陆军学校男子把音响置于升旗台下;穿学生服的打开桐木箱,箱里摆着迭得整整齐齐的国旗。穿学生服的将国旗jiāo给中舒陆军学校男子。中野陆军学校男子将国旗系于旗杆绳,穿学生服的按下音响开关。

  (国歌)「君之代…」

  然后,国旗缓缓升上旗杆。

  「……细石般」,国旗升到旗杆半途,「之于……」,国旗终于升至顶端。此时两人抬起头凝视国旗,挺胸立正。在天气晴朗大风飞扬的日子,算是雄壮的一幕。

  huáng昏的仪式大致和清晨相同,不过顺序倒过来。国旗缓缓从旗杆下降,收进桐木箱,国旗在夜里不飘扬。我不清楚国旗为何不在夜里飘扬

  夜里,国家还是存在。许多人仍在工作,这许多人没有受到国旗的庇护,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或许没什么大不了,或许根本没人注意,只除了我 — 而我也不过是一瞬的想法,没什么深刻意味。

  原则上宿舍房间分配,一、二年级生两人一间,三、四年级生一人一间。两人一间的是有铝门窗、纵深约六张榻榻米的长方形房间。摆设简洁,两张书桌椅、两个两段储物柜、两个现成架子。架上多半摆着晶体管收音机、chuī风机、冲泡咖啡或方便面的碗盆汤匙。灰泥墙有大头钉贴着花花公子的夹页海报,书桌摆着几本教科书及流行小说。男宿舍大抵很脏乱。垃圾桶有长霉的橘子皮、代替烟灰缸的空罐上积了十公分厚烟灰、杯子留着洗不gān净的咖啡渍。地板上散置着方便面的薄纸、啤酒空罐。风一chuī,地板便扬起灰尘。chuáng底下塞着味道难忍的待洗衣物;定期晒被的人可说绝无仅有,每张被子都吸饱汗水和体臭。

  相较之下,我的房间相当清洁。地板光可鉴人,烟灰缸经常清洗,每周晒一次棉被,铅笔整齐摆在笔座里。墙壁上张贴着阿姆斯特丹运河的照片而非杂志夹页:我的室友有洁癖,他负责整个房间的扫除工作,连我的洗濯都代劳了,我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只要喝完啤酒把空罐放在桌上不久之后,它就会自动消失于垃圾桶。我的室友主修地理学。

  「我研究地、地、地图。」最初他这么告诉我。

  「喜欢地图

  」我问。

  「嗯,将来想到国土地理院就职,制造地、地、地图。」

  世上真是有各色各样的人。到底是哪些人、为了什么动机制造地图,我连想都没想过。而且连说「地图」两字都结结巴巴的人,却一心想进国土地理院就职,也颇为奇妙。他有时说话结巴,有时不会。然而,只要一提到「地图」,保证结巴。

  「你主修什么

  」他问我。

  「演剧。」我说。

  「演剧就是演话剧吧?」

  「不一样。只是阅读和研究戏曲。鲁西尼、伊奥涅斯科、莎士比亚等等。」

  「我只听过莎士比亚,」他说,「其它都没听过。」

  其实我也几乎没听过,只是课程里有罢了。

  「因为喜欢才修的吧

  」他说。

  「说不上喜欢。」我说。

  困惑的表qíng浮上他的脸,愈来愈深刻。我才知道好像我做了什么错事。

  「我什么都可以读的,」我向他说明,「印度哲学也好,东洋史也好,都可以。不过偶然选了演剧,如此而已。」

  「不了解,」他说,「像我、我、我是很喜欢地、地、地图,才选择研读地、地图学。也因此才向双亲说明,要了钱,千辛万苦来到东京,但你好像不是。」

  他立场正确,我放弃向他说明。然后我们抽签,决定上下铺的chuáng位,他抽到上铺。他永远穿着白色衬衫及黑色的西装裤。他身材高大、剃光头、颧骨高耸,上学一定穿制服,鞋子和书包都是黑色的,一眼看去就是标准右翼学生打扮,大家也这么认为。其实不然,他对政治可说完全不关心,因为选衣服麻烦所以才穿同色衣服。除了海岸线变化,或新凿铁路隧道以外的事,他一律不关心。而只要提到这方面的话题,他会花上一、两小时讲个不停,直到我不停打呵欠为止。

  他每天六点准时起chuáng,《君之代》国歌就是他的闹钟(可见升旗并非完全无用之举)。穿上衣服,走到浴室洗脸。他盥洗要花上极为漫长的时间,让人怀疑是不是把牙齿一颗一颗取下来刷。回到房间后,拉整毛巾绉纹,笔直挂在衣架上,将牙刷和肥皂放回橱柜。然后按下收音机开关,开始进行收音机体cao。我属于晚睡且熟睡型,就算体cao音乐响起我也可以睡。但只要他一开始跳跃,我就会从chuáng上跳起来。怎么说呢,他每一跳跃(他实在是很会跳跃),我的头必定在枕头上下震个不停,根本无法入睡。

  「不好意思,」第四天,我开口了,「你何不到屋顶做收音机体cao呢

  你把我吵醒了。」

  「不行,」他说,「到屋顶上作体cao,会被三楼的人抗议。这里是一楼,才不会吵到别人。」

  「那去中庭如何

  」

  「也不行。没有收音机就听不到音乐,听不到音乐,体cao做不好。」

  他的收音机是要cha电的,而我的收音机虽有电池却只能听调频台。

  「那么,音乐开小一点,不要跳跃行不行

  很吵呢,不好意思。」

  「跳跃

  」他一副吃惊表qíng,「什么跳、跳跃

  」

  「就是上下蹦蹦地跳。」

  「体cao哪有这一部分

  」

  我的头开始痛起来,很想算了。可是一旦说出口不能就此打住。我只好一面哼着NHK第一电台的收音机体cao旋律,一面在地上跳上跳下给他看。

  「看,就是这个,难道不是吗

  」我说。

  「是……是吧

  确实有这一部分,我都没注意。」

  「所以,」我说,「这部分能不能省略

  其它部分我还能忍受。」

  「不行,」他拒绝得gān脆,「哪有省略一部分的

  我已经做十年体cao了,一做就会无意识地做到全部做完为止。省略其中一部分就接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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