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归正传,反正就是由于这样的缘故,我房间窗户的正下方便像司芬克斯之谜似的孤零零留下一幅只画了把手的画。身居有蒸汽熨斗把手的壁画的公寓,以致欢喜涕零,这真是件好笑料。"不过嘛,至少可作为路标,"乐观的公寓管理人自我安慰般说道,"来客冲这东西来准错不了。"
这当然罗。若有人看不见这绘有头尾5米长的蒸汽熨斗把手的公寓,那才是奇迹呢。
事过之后很久,我才从管理人那里得知渡边升和山口在那年的12月平安无事地出院了(好结实的家伙),带着理应完成旧作的勇气重访这幢公寓。但渡边升深思之后,放弃了任何补笔的打算。
"整整一天,他面壁而坐,凝视着'把手'呢!"管理人说道,"他聚jīng会神地看,可认真了。走时说了一句:没有必要再加画任何东西啦。"
"没有必要再加笔啦?"我吃了一惊,反问道,"那不是熨斗的把手吗?熨斗只有粑手而不要其他,怎么熨平衬衣的皱纹呢?"
我一想起渡边升和山口二人便觉得自己受了不可忍受的nüè待。现在他们放弃了倒正好。不过说回来,渡边升只画了蒸汽熨斗的把手使丢下,倒叫人莫明其妙。
"嗯,是想不透。"原先当过宪兵军官的管理人一边点烟卷一边说道,"搞艺术
的人说的话俺也不大懂呢,毕竟是老头子啦。"
"啊。"
"对了,他说是'艺术xing的必然',还有什么'这蒸汽熨斗由于是在把手的部分中断'……'即非合理xing的陈列'……"
"非合理xing的陈列?"
"这意思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我实在摸不着头脑。
渡边升的意思不久之后便明白了。他要表示"符号式地结束"。在《艺术新cháo》2月号上,渡边升颇为满意地就《中断的蒸汽熨斗把手》畅述一番:
"这对我说来是一个启示,在我入院的近三个月时间里,蒸汽熨斗获得了其艺术上的公民权--通过它自身的力量取得了自我同一xing。蒸汽熨斗的把手实际上作了符号式的、无限的结束。我在其中看到了艺术的自律力--宇宙的惯xing。(中略)我打算在墙壁上绘制蒸汽熨斗,却由于意外的事故而中断。然而正如宇宙并非蒸汽熨斗一样,蒸汽熨斗也并非宇宙。我由此懂得了一切因素都是等价的、平行的。"
啊--!我想。确实只有"啊"可言了。不识渡边升其人的读者读了这篇文章或许会觉得佩服,我知道这位渡边升是个酒jīng中毒的无赖,因而丝毫没有好感。第一遍读罢目瞪口呆,第二遍读罢大笑不止。什么"符号式的结束"?"符号式的结束"是什么玩艺儿?倒是"非合理xing陈列"还有点意思,哈哈哈。
然而,即使是我这样对渡边升持偏见的人,当翻到这篇采访记的后一页、刊登《中断的蒸汽熨斗把手》的彩页时,仍不免大吃一惊。重新细看,确实这画--
超越了渡边升那毁坏了的人格--是棒。熨斗的把手像被bào力揪掉的物体的尾巴一样在空中飘浮着,细部技法的粗拙和未完成的部分反而生动地显示出一种粗犷的效果。画与其上方的窗户(即我房间的窗户)取得的平衡效果也奇佳。我不莫禁长吁一口气,差不多有10秒钟时间。回想一下,自己住在这壁画的上方,这才是第一次正眼看它。为什么那样肮脏卑劣的人--经常放屁、用手擤鼻涕糊在我的窗户上、在窗台上小便、大声哼下流歌--竟能画出如此天才的作品?
我一连灌下几杯酒,然后睡去。
骚动是在大约一周之后发生的。《焦点》、《周刊朝日》和《布尔达斯》刊登了《中断的蒸汽熨斗把手》的大幅照片,几个著名的万能评论家卖弄地发表了不知所云的评论,chuī捧渡边升。《朝日新闻》的晚刊也刊出大幅的《中断的蒸汽熨斗把手》,并给予"近年的收获、真正的创造"的评价。美术爱好者和业余摄影爱好者每天都跑到公寓跟前,把照相机镜头对着我的窗户噼噼啪啪地按快门。这么一来,我连工作也gān不成了。写诗可是一件极细致的作业。
可是,我登在《鸽子哟!》上的连载诗却快到jiāo稿截止日期了。等我像抱紧一块大石头那样把神经都集中到诗作上时,电话铃响了。"我是《斯哥拉》杂志编
辑部,我们计划在《中断的蒸汽熨斗把手》的上方拍人体摄影,可以让我们借用一下您的窗户吗?"一个男子的声音。我郑重地回绝了他,然后挂断电话。开玩笑!弄什么人体摄影,我不在后天以前写出诗来,饭碗都保不住。
30分钟之后,朝日电视台打来电话,问我是否肯在他们的新闻节目中与观众见面。
"我?"我吓了一跳,"我为什么非得出现在新闻节目里呢?"
"是这样的,我们希望您能给全国的观众说一说您住在这幅伟大的艺术品上方的感受……"
没有感受!我啪地扣上电话。全国的观众!我竟生起无名火来了。为什么渡边升那莫名其妙的事qíng总要没完没了地来烦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
我并没有请求渡边升"在这窗户下面画个熨斗"!渡边升(那个混帐酒jīng中毒者)
是在走过这所公寓前面时决定画一幅蒸汽熨斗的。这与我毫无关系。我只想一边听亨德尔的小提琴协奏曲,一边安静地写诗,而渡边升却将这破坏殆尽。
之后,《月刊书角》和《玛丽克莱》也打来电话,都是打算拍一张我站在窗边的照片,然后再接受他们的简单采访。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傍晚,《星期五》杂志打来电话,希望拍一张我穿着皱巴巴的衫衣、手攀窗沿、身子吊在外面的照片。"这是幽默摄影。幽默。"对方说道,"也就是说,光有把手可熨不成衣服……"
"想耍弄我?混帐东西!"我大声吼道,挂断电话。我怒气难消,把手里的铅笔折成两半,咖啡杯摔到地板上,顺手抄起手边的《唱片艺术》一撕两半。为什么我要在隆冬里穿一件衫衣在四楼的窗户外悬着?简直是神经错乱。
然而,对《星期五》大发雷霆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在第二周的《星期五》杂志上,醒目地刊出了一幅一名年轻女于正推门进入我房间的照片。虽然该女子是出版社派来取校样的打工的学生,读者却是不知道的。
"不出所料--如此利用确是不失时机"--照片的旁注文字--"因为住在有名的'中断的蒸汽熨斗把手'的上方,竟悄俏地带女孩子到房间里了,令人艳羡不已。这名M青年是'正在成名的诗人',这次却以住在渡边升的名画上方而出名了……"
真是太过分了。自两个月前与女朋友不欢而别之后,我一次也没有带过女孩子进房间。那名取校样的女学生因赶着送回去,茶也没喝,只待了五分钟。我立即打电话到《星期五》编辑部,要求对方更正并道歉,对方却不屑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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