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都没听说过。”
“里面有果冻馅的家伙,好吃着哩!妈妈却说光吃甜的脑袋不好使,不常给我买。”
“好像好吃。”我说。
“嗳,叔叔,你在这里gān什么呢?昨天也好像在这里了,一闪瞧见的。”女孩儿问。
“在这里照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大概像门那样的东西。”
“门?”女孩儿问,“什么门?门也有好多形状和颜色的。”
我开始沉思。什么形状和颜色?那么说来,以前还从没考虑过门的形状和颜色。不可思议。“不知道啊。到底什么形状和颜色呢?说不定也不是门。”
“没准像雨伞似的?”
“雨伞?”我接口道,“是啊,不准是雨伞的理由也好像没有,我觉得。”
“雨伞和门,无论形状、颜色还是作用都相差好多啊!”
“相差,的确。不过只要看上一眼,当场就会看明白的:噢,对了,这就是正找的东西。雨伞也好,门也好,炸面圈也好,都无所谓。”
“嗬,”女孩儿应道,“很长时间一直找那个?”
“找了很久,从你出生前就开始找了。”
“原来是这样。”说着,女孩儿看了好一会儿自己的手心,思考着什么。“我也帮忙好了,帮你找那个。”“若肯帮忙真叫人高兴。”我说。
“门也好,雨伞也好,炸面圈也好,大象也好,反正只要找到莫明其妙的东西就可以的吧?”
“是那么回事。”我说,“不过见到了马上就能知道找对了没有。”
“有意思!”女孩儿说,“可今天这就得回去了,往下要练芭蕾舞。”
“那好,”我说,“跟我说了这么多,谢谢!”
“嗳,叔叔你喜欢的炸面圈名字,能再说一遍?”
“‘老年时装’。”
女孩儿现出困惑的神qíng,在口中低声反复说了几次“老年时装”。
“再见!”女孩儿说。
“再见!”我说。
女孩儿站起,唱着歌跑上楼梯,消失了。我闭起眼睛,再次把身体jiāo给时间的流沙,让时间白白消耗掉。
星期六,委托人打来电话。
“丈夫找到了。”她劈头一句,没有寒暄话没有开场白。
“找到了?”我反问。
“嗯,昨天中午警察来了电话,说在仙台站候车室长椅上躺着的时候被监护起来了。身无分文,证件之类也没带,但姓名、住所和电话号码渐渐想起来了。我立即赶去仙台。分明是我的丈夫。”
“怎么是在仙台?”
“他自己也不清楚,说意识到时就躺在仙台站长椅上了,被站务员摇醒的。至于身无分文怎么去的仙台,二十天时间里在哪里做了什么,怎么吃的东西,都记不起来了。”
“什么衣着?”
“衣着和离开家时一样。长了二十天长度的胡须,体重减了十来公斤。眼镜好像在哪里弄没了。我现在是从仙台一家医院打电话过来。丈夫在这里接受医学检查,CT扫描啦、X光透视啦、jīng神坚定啦。不过眼下头脑功能已经恢复,身体也好像没有问题,单单记忆消失罢了。离开母亲房间和上楼梯之前记得,往下的记忆就没有了。但不管怎样,我想明天可以一起返回东京。”
“那就好!”
“劳您调查到现在,深表感谢。可是看这qíng形,往下好像没必要再劳驾了。”
“看来是的。”我说。
“所有的一切全都乱糟糟的,费解之处为数多多,但丈夫总之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不用说,这对于我是再要紧不过的事。”
“当然。千真万确。”我说,“那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酬金还是想请您收下,收下可以吗?”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说了,酬金之类概不接受。所以,关于这点,请别放在心上。您的心意我自是感谢。”
沉默。该说明的事已大致说明完毕——便是这么一种意味的凉丝丝的沉默。我也不自量力地加种沉默,领略了片刻这凉丝丝的意味。
“那么,请多保重!”少顷,她挂断电话。话中带有未尝不可以说是同qíng的余韵。
我也放下听筒,随后一边把新铅笔挟在指间旋转,一边盯视着雪白的便笺。雪白的便笺使我想起刚从洗衣店返回的新chuáng单,新chuáng单使我想起在那上面舒舒服服午睡的xing格温顺的三毛猫。躺在新chuáng单上面午睡的xing格温顺的三毛猫图像使我的心qíng多少平静下来。之后,我梳理记忆,把她所说的用工整的字迹一一记在雪白的便笺上:仙台站,星期五中午,电话,体重减少十公斤,眼镜丢失,二十天时间记忆的消失。
二十天时间记忆的消失。
我把铅笔放在写字台上,在椅子上把身体大大向后仰去,仰望天花板。天花板斑斑驳驳地沾有不规则的图形。眯fèng眼睛细看,未尝不像天体图。我一面仰视虚构的星空,一面思忖为了健康或许该重新吸烟才对。脑袋里仍微微回响着上下楼梯的高跟鞋声。
“胡桃泽先生”和我对着天花板一端出声地诉说:“欢迎回归现实世界,回到被患有焦虑xing神经症的母亲、脚穿冰锥一般的高跟鞋的太太和Merrill Lynch包围的美丽三角形世界中来!”
我大概又要在另一个场所寻找门、雨伞、炸面圈或大象等形状的东西,在所有可能找见的场所。
4、天天移动的肾形石
淳平十六岁时,父亲说过这样的话。虽是骨ròu父子,但一来关系并未融洽得可以促膝jiāo谈,二来父亲就人生发表哲学(想必,大概)见解是极为稀罕的事,以致当时的jiāo谈作为鲜明的记忆存留下来了。至于因怎样的qíng由说到那上面的,却是全然想不起来了。
“男人一生遇上的人当中,真正有意义的女人只有三个。既不多于三个,又不少于三个。”父亲说。不,堪称断定。父亲以轻淡而果断的语气这样说道,就像再说地球用一年时间绕太阳一周。淳平默默听着——也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他感到吃惊,至少想不出当时应表达的意见。
“所以,即使你日后同多种多样的女人相识和jiāo往,”父亲继续道,“如果弄错了对象,那也是徒劳无益的行为。这点最好记在心里。”
后来,几个疑问浮上年轻儿子的脑海:父亲已然邂逅了三个女人不成?母亲可是其中之一?若是,同另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的疑问不可能问父亲。如开头所说,两人的关系并非亲密到可以畅所yù言。
十八岁离开家,进入东京一所大学,自那以来同几个女xing相识和jiāo往,其中一个对于淳平是“真正有意义”的,对此他深信不疑,即使现在亦然。然而,她在淳平以具体形式表明心曲之前(他要比别人多花时间才能将什么变成具体形式,天xing如此),已经同他最要好的朋友结了婚,如今已当了母亲。因此,基本上应该把她从人生选项中剔除,必须横下心将这一存在从头脑中驱除出去。结果,剩给他人生的“真正有意义”的女xing的数目——如果原封不动地接受父亲的说法的话——就成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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