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贲万岁_张恨水【完结】(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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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勤务兵的军事谈(2)

  所以打到下午,阵地上只剩二三十个人了。 ”静媛道:“我们伤亡这样多,敌人怎么样呢?”王彪道:“打仗,总是进攻的人伤亡多的。我们死三百,敌人就得死一千。”huáng九妹道:“那我们今天算牺牲了一个营长。”王彪把杯子里剩的茶,对嘴里倒着,咕嘟一响喝光,借着助助勇气,他将杯子放在椅上,重重地按了一按,叹口气道:“还有呢。听说第一七零团的第二营营长酆鸿钧,今天也在西边长生桥那里阵亡了。西路的qíng形,我不大明白,大概都离城墙不远了。从今天起,恐我们要隔了城墙和敌人作战。gān妈,你们不是说,敌人的pào弹怎么会落到城里来吗?到了明天,我想枪弹都会在屋顶上乱飞了。可是,事到于今,你老人家也不必害怕,人生无非是这一条命,迟早也免不了一死。拼了这一腔热血,也许死里求生,做一番人家不敢做的事出来。”说着,他伸手拍了两拍胸膛。他是站着说话,挺直了身子,两道眼光迫直着she人。静媛听了他先前说的那番军事常识,再又看到他这一种姿态,觉得一名勤务兵也有这样的程度,也就难怪五十七师实在能打仗。因问道:“王同志,你的胸襟很好,你是抽壮丁来的吗?”他道:“不,我是自己投军的。我原是做小生意的,由南京到南昌,由南昌到上高,让日本鬼子打到我什么gān不成。后来遇到了我们参谋,我就给他当勤务兵了。因为我们是同乡,很说得来。”静媛道:“你山东家里还有什么人?”王彪道:“不瞒你说,我还是个独子呢。家里有一个老娘,有一个妹子,我死了不要紧,妹妹出了阁,不照样传宗接代吗?生下孩子,不管姓什么,我王家反正有一半。我觉得男女是一样,我这么大岁数,不是打仗,也许我在家里,家里不止三个人了。”huáng大娘笑道:“少费话!pào火连天,谁和你谈三代履历,还有什么好消息没有?”huáng九妹已把饭菜都热好了,故意将头偏到一边,向刘静媛道:“我们还是赶快吃饭吧,吃饱了,我们也做个饱死鬼。”王彪见她三人突然忙着吃饭,把探问军qíng的心事放到-一边,颇觉有点不好意思,就走到堂屋檐下,抬头向天上看看,自言自语地道:“这天也是有意和我们为难,天天chuī着这样大的风,只要有火,总是越烧越大。咳!每天晚上,都是烧红了半边天。听啦,这枪pào声多密,我们过了十几个年三十夜了。”他叨叨地自言自语着,堂屋里还只是吃饭,并没有谁理会他。他牵牵衣襟,又摸摸衣领,便回转身来道:“gān妈,你们吃了饭,早点休息吧,养点jīng神,好对付明日白天。我走了。”huáng大娘说了句多谢,也没其他言语。王彪料着是自己失言了,只好悄悄地走着。到了大门口时,后面有脚步声,看时,huáng九妹来了。她先道:“这房子太深,我们在后面住着,总得关上大门。”王彪答应是的,不敢多说。huáng九妹道:“王侉子,人家刘小姐是有知识的人,往后在人家当面别哕哩哕唆的。”王彪道:“九姑娘,你知道我是个直筒子,说话少留神,其实,我心里没什么。”huáng九妹扑哧一声笑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鸟巢人语国(1)

  在战斗场合上的人,他的心里,是有着qiáng烈的变化的。 虽是这种变化,随着各人的xingqíng各有差别,而他们需要轻松与温暖,却大体相同。因为他们每一秒钟,都在紧张的空气里,jīng神实在需要喘息一下,有些下意识的人,就因了这种需要,极端地变为自我陶醉,弄成了轨外的行动,会带兵的人,他就要明了士兵心理。五十七师自参加上海“八·一三”之战以来,向来都是名将统率,也就向来注意到这一点。现任的副军长兼师长余程万,他是个儒将,所以他一向地在适当的时候,就给予部下一部分轻松与温暖,却又极力地训练他们,避免自我陶醉。参副处的人昼夜和师长接见,他们知道在心理变化的时候,怎么处理自己,就是勤务兵也没有例外。王彪认识huáng九妹虽是日子长远了,只为着师长纪律严明,除了心里有那种不可遏止的恋慕而外,在表面上向来不敢说一句笑话。这些日子,在pào火中屡次和huáng九妹见面,觉得在生死患难里,颇与她感qíng增加,不过还是保持着严肃,依然不敢说一句笑话,这时,她暗地借了关大门来说句私话,又尽qíng地笑了一声,他也就立刻感到一份充量的愉快。但他向来是个不会说话的人,未免呆了一呆,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huáng九妹将手轻轻推了他一推,笑道:“发什么呆,快回去吧!不要误了公事!”王彪道:“你一定知道我的心不坏,只是嘴里说不出来。”她倒不以为这是闲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的,战事这样厉害,真不知道明天谁死谁活。我现在拜托你一件事,假如我死了,我老娘孤苦伶仃,请你另眼相看。”她说到这里,哽咽住了,脸上已是有两行急泪,直扑下来,落到衣襟上。王彪道:“你放心。”

  他也只说了这三个字,依然呆站着,huáng九妹将袖头擦着泪道:“别丧气,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回去吧。”王彪也不敢再耽误,行了个军礼,随着来个向前转,头也不敢回就走了。这动作是他平时所得的一点训练,不肯有了女人的眼泪,消磨了自己的勇气。他很快地走回师司令部,在门口遇到了程坚忍,他问道:“这一封公事,怎么送这样久?”王彪道:“参谋没有限我时间回来,我顺路……”程坚忍一面走着,一面道:“又是和我去找纸烟。我告诉过你,虽然是炸坏了的房子,那房子里东西究竟是老百姓的,我们穿了军服的人,不可以常到那里去挖掘东西,小处不自爱,慢慢就会出毛病,随我上大西门去吧。”王彪听他这话,知他又是向大西门去督战,没有说什么,随了后面走去,但这条路,已不似往日那样好走,pào弹在火光灿烂的空气里,呼呼地响了过来,走出城门半条街就有三枚pào弹在前后爆炸。到了渔父中学,已是迫近了火线,程坚忍找到营指挥所和来此作战的杜鼎团长谈话,王彪就在营指挥所外散兵壕里休息。这营指挥所也是个小碉堡,外面的散兵壕,屈曲着横断了路面。壕的一端,连着两幢轰毁了的民房,半堵没有倒的砖墙,挡住壕的正面,倒是相当安全。团部营部五六名杂兵,靠了土壁,坐在壕里休息,候令,大家悄悄地说话。有两名弟兄,不甘寂寞,曲了腿,面对面地坐着,手拍了腿,闹着儿童玩意儿,在猜锤子剪刀布的哑拳,赢了的拧输拳的耳朵。虽是天已昏黑了,那天上反映着pào火的红光,却看得手势十分清楚。每拧一下耳朵,大家全忍不住嘶嘶地笑。正猜得有趣,壕上有人轻轻问道:“哪位同志有水吗?分给我一点喝。”大家伸头看时,有一个伤兵,将绷带在肩上挂了手臂。旁边一个人,背了两支枪跟着。王彪道:“说话的好像老乡袁班长。”那人笑道:“可不就是我袁忠国?哪一位答话?”王彪道:“参谋处勤务兵王彪,这里有水,班长这里来喝。”这两个就下了战壕,王彪把身边的一只木桶和一只瓷铁碗,一同送到袁班长身边,让他尽量地喝。他首先舀起一碗,一口喝光,哎了一声道:“不错,还有点温热呢。”他立刻把碗递给了同伴。王彪道:“班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们一七零团第二营由小西门进城了。”他道:“可不是,在长生桥附近,我们落了伍,就绕道到这里来。刚才已见了参谋,他让我进城归队。”王彪道:“听说酆营长……”他唉了一声道:“阵亡了,死得壮烈得很。”王彪道:“你有工夫说给我们听吧!”他道:“我迟十来分钟进城去,没关系,酆营长这段忠勇事迹,是应当告诉各位的。”说着,他接过碗,又舀着大半碗水喝了,然后道:“今天下午,敌人又用密集部队冲锋了,昨天我们还用迫击pào山pào去压制他们,到了今天,我们的pào就不大响,一个钟头也只响两三次,大概是pào弹完了。不过迫击pào营是非常出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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