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贲万岁_张恨水【完结】(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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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这样的吃喝休息(2)

  今天一天,敌人总冲锋了十几次,团副亲在城上督战,有四天四夜了。”程坚忍点着头道:“卢孔文是个汉子,我知道。”传令兵道:“可是,可是今天下午阵亡了。”程坚忍道:“阵亡了?”传令兵道:“是的。是今天下午四点钟的事,那时,我正在那里呢,敌人先来了一阵pào轰,打得烟火弥天。据大家估计,城外总有大小pào四十门。pào轰过了,敌机飞到,又轰炸了一阵,城上的弟兄,差不多全阵亡了。后来敌人又顺风放着毒气,毒气稀薄下来,敌人约有五六十人,带了十几管掷弹筒,拥到了城脚下,团副带了两个传令兵,跳上城去,丢下二十多枚手榴弹,才把敌人赶跑,敌人退下去了,一个迫击pào弹飞到城上……”程坚忍唉了一声道:“都完了。”说着,那勤务兵端了一只木飘,舀了一瓢冷水来。程坚忍一手接着,口对了瓢沿,咕嘟咕嘟一口气把冷水喝得点滴不留,嘎的一声放下水瓢。勤务兵在裤子袋里一摸,摸出一个饭团,jiāo到他手上。程坚忍道:“这倒好像日本人的便当。”勤务兵道:“这就是我在敌人尸身上搜来的。”程坚忍把冷饭团三口五口就咀嚼咽了下去,将手抹了一下嘴,这才道:“我是一天都没吃饭,顾不得了。我倒要问你,你不自己留着吃吗?”勤务兵道:“我今天吃过两回了。明天再说明天吧。”程坚忍道:“行了,我们都回师部去吧。”说着,他首先起身。这时,一七零团的指挥所就移到了双忠街附近,保护兴街口的一六九团三营残部,由南到北,还把师司令部面前一端街道把握住。东北头覆廓里,用两挺机枪,挡住了敌人。弟兄就在覆廓两面,尽量地堆积障碍物。由师部向北向西,已拆去三十多公尺内的房屋,火也烧不过来。敌人却是由文昌庙斜着向东南和箭道巷南下,旧营署西来的两股敌人,会合着攻中央银行后墙,最近的只隔二十公尺,最远的也只有六七十公尺。因为相隔是这样地近,中央银行这座两层楼房又是目标,显然地,敌人集中着用掷弹筒丢弹轰击,师部后面也是一片爆炸之声。西北面的火,虽隔着火巷,可是浓烟和飞来的火焰头也向着大门口冲。程坚忍在烟火里钻进了师部,知道师长还泰然地坐在师长室里,便进去谒见,报告自己督战负伤的经过,余师长的广东烟,早已是断了粮的,烟卷也早二十四小时以前抽完了。他唯一的刺激品,是桌上一只小玻璃杯,盛着半杯冷水。他闲闲地端起杯子,抿着冷水,听程坚忍的报告完毕,见他脸色惨白。因道:“你的血流多了,可以休息一下。现在没有任务给你。可是你立了不少的功,我都知道。”程坚忍出了师长室,李参谋已抢了过来,搀扶着他,低声道:“老程,你走路晃dàng晃dàng,吃力得很吧?我给你找个安全点的所在,你休息一下。”他扶着他走到两墙相jiāo的夹fèng角里,教他坐在地上。程坚忍道:“敌人已杀到大门口了,我还要休息吗?前面是火,后面是炸弹,我能坐下吗?”李参谋道:“当然不能坐下休息。可是马上天色发亮,就有一个最后五分钟的拼局,你也总应当缓过来一口气,然后才有拼命的气力啊!”程坚忍抓住他的手握了一下,因道:“好朋友,我感谢你。你有你的正当任务,不必管我了。我身上还有一枚手榴弹,足以自了的。”李参谋道:“不要紧,你不见师长那样自然吗?在这里躺躺吧。”程坚忍实在也支持不住了。他就在这墙外轰炸,眼前烟熏的qíng况下垂了头合上眼休息过去。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对攻心战的一个答复(1)

  程坚忍睡眼蒙咙中,身体突然地向前一栽,人惊醒了,看到旁边窗户外,一阵白光闪动,浓浊的硫磺味送着一阵浓烟冲进来。带着摇撼房屋的猛烈爆炸声,就在墙外。他知道天亮了,敌机又来轰炸了。他在最近一星期以来,已没有了死亡的恐惧,心里存着随时可了的念头,倒也无所谓。看到房子里,全让弹烟充塞,不见两尺外的东西。只觉一阵阵飞沙,向身上扑将来。这带沙来的风,并不热,可以想到弹落得还不十分迫近。他泰然地坐在墙角下,静等了死神的呼唤。但师部东北角四五十公尺,就是敌人。敌机的炸弹,只要稍微偏斜了一点,就可以炸到自己人。因之头顶上的猛烈马达声,只盘旋了十几分钟,就向西移去。屋子里硫磺味减轻了,弹烟也消了,慢慢地露出一块白色的光明,渐渐地看到了中央银行的大门,看到了窗户。窗户dòng本有小沙包塞住的,因为刚才一阵猛烈的轰炸,已把一部分沙包震落下来,飞了满地满屋的沙土。但敌机的轰炸虽已过去,北头文昌庙的平shepào、迫击pào、掷弹筒,放she着大大小小的弹,向屋上屋外乱轰。东面药王宫的迫击pào,以及在东墙脚的山pào,在师部背后做远近两层轰击。那种猛烈的爆炸,已分不清是多少次,只有轰隆隆哗啦啦一片响声。程坚忍几次站了起来想冲出大门去看看。但门外是一片火光,门里又是烟焰充塞,只好又重复坐在地上。心里暗喊着,好了,这一九四三年十二月二日,是程坚忍尽忠报国的时候了。我早想到可能地死在战场上,却没有想到是这样地死。这样死也痛快,也光荣,我静等着吧。他想到了目前是死境,将头上的军帽扶正,将身上的军服牵扯整齐,并摸了一摸。心里喊着,敌人过来吧,我还有一枚手榴弹。他振作jīng神,等候那最后的一秒钟。忽然地这些爆炸声停止了,机枪声、步枪声,却在师部前后涌起,随着枪声也停止了,cháo起cháo落地,有两阵大声叫着,杀呀!程坚忍知道这是街口上发生了ròu搏。他突然地站起来,手握着仅有的一枚手榴弹就要奔出门去。却见李参谋满头是汗,由门外走了进来。他不等问话先道:“不要紧,街北头的敌人,已垮下去了,孔营长打得真好。”程坚忍道:“街口上那座碉堡,还在我们手里吗?”李参谋道:“双忠街到中山西路,还在我们手里,一直到大西门城门都在我们手里。刚才是文昌庙敌人向南冲,已退回原地去了。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留着jīng神,回头再拼。”说着,他走进师长室。这时是皮参谋长和师长两人在这里。李参谋道:“报告师长,敌机又撒下了荒谬传单。”说着,在衣袋里取出一张白报铅印的方块传单,呈了上去。余程万接过来,放在煤油灯下看着。这和二十八日所撒的所比,较为简单,其文如下: 告五十七师将兵  一、第十军在huáng土店以北全部消灭,军长方先觉及其师长阵亡。 二、援救汝等各路渝军,完全绝望,五十七师将兵歼灭在即。  三、无论渝军或五十七师将兵,活捉余程万赏五十万元。  四、杀余程万将首级送来投降,赏三十万元。  大日本军司令官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对攻心战的一个答复(2)

  余程万看了哈哈一笑,拍着颈脖子道:“他们给我估价了一下,只值三十万元,不止!至少日本人这回攻余程万守的常德,已死了一万五千人,一个人值一万元,也耗费了一万五千万元,物资还不在内。”皮宣猷在旁坐着,望了师长,余程万就把这张传单递给他看,他看完了手一拍着大腿,qíng不自禁地说了句岂有此理!余师长笑道:“生什么气?讲句文言,这叫色厉内荏。这也就是他表示着了急了,出此下策。假如我和敌人的司令官易地以处,我绝不笨到这样,抗战六年,以一个师守一座城,弹尽粮绝,房屋烧光,还战到十六个日子,并不多见。飞机大pào毒气大火,全摇不动他的心,这么一张豆腐gān大的白纸,就捉得到余程万,杀得掉余程万吗?兵法上说,攻心为上,攻城次之,那是要在未攻城之先就去攻心。城攻不下,那就是心攻不下。世上没有一个脆弱的士心能可以坚守城池的。常德攻不下,那就是说五十七师的心,不是飞机大pào毒气大火所能摇动的。五十万元,三十万元,难道比那些东西还厉害吗?不要生气,这正是敌人司令官告诉我们,他快要崩溃了。常德还没有烧光,除了师司令部,还有上南门里房子,炸呀!烧呀!pào轰呀!一共十六昼夜,还屹然存在,就象征了我们这些健在的弟兄,也是屹然不动的。”皮参谋长和李参谋见他这样一番见解,倒觉得心里安慰一阵。皮参谋长道:“师长这话果然是正确的。必定是我们外围的友军在敌后的反包围,已经让他感到了严重的威胁。不然的话,常德城里的巷战,已经打到了师司令部门口,继续地打下去好了,何必还散这种明知无用的传单。”余师长点头道:“所以!我们越发地要争取时间。皮参谋长,你看了这传单都生气,弟兄们还不是一样?这倒感谢他给我们鼓励士气。留着吧,这倒可以给我守常德这一仗,留下一个纪念。”说着,又是哈哈一笑。余程万这说,倒并不是聊以解嘲,这传单确是发生了反宣传作用,看到这传单的士兵心里都说:“敌人太看轻了威名赫赫的虎贲,五十万元、三十万元,就摇动了我们的忠勇吗?”这日下午四时,在大西门内的守军pào兵团长金定洲,营长何曾佩带领了四十多个人,除了手上所拿的步枪或刀矛之外,每人带两枚手榴弹,向中山西路北侧杨家牌坊的敌人,做了一个猛烈的逆袭。他们这四十多人,原驻守没有烧掉的观音庵里。出发之前,金团长把这四十多人召集在观音庵的殿外院子里,做一个简单的训话。弟兄们成双行站立着。金团长把染满了灰尘的军衣,牵扯得整齐,拦腰的皮带,束得紧紧的,腰下挂了一支左轮手枪。尽管头上pào弹飞着乱叫,他还是挺腰站在弟兄们面前,望了他们道:“我们七十四军,五十七师,由上海战事发生起从来没有让过敌人,浙江的掩护战、江西上高会战、上次长沙会战,都叫敌人吃过大亏。五十七师博得虎贲的代字,那不是偶然的。虎贲的威风,敌人也知道。常德这十六日的恶战,全世界都已传名,可以说我们由师长起到火夫为止,个个是英雄好汉。敌人今天散的传单,竟把我们当汉jian看待,这太蔑视我们了。他们打到现在,以为我们五十七师泄了气,笑话,打得只剩一个人,也不会泄气。你们和我上去,立刻给鬼子一点颜色看看。你们各人有两枚手榴弹,这手榴弹要bī近敌人,才拉开引线丢去,一个人至少拼他十个八个的。”他训话毕,命令副营长余云程带十几名弟兄,自己和营长何曾佩带了十几名,由观音庵分着前后两路出去。这时,敌人由小西门分来的一股敌人,窜到观音庵北面,打算穿过这里,倒袭大西门。四五门迫击pào,一连串在发着开路。金团长、何营长由庙的前门冲出,穿着正被pào弹轰击的民房,抄袭敌军的右翼。观音庵到这里约莫四五十公尺,这群弟兄,个个要做英雄好汉,逢墙推墙,逢砖堆跳砖堆,一阵风似的拥到敌人的面前。敌人五六十名,原是聚合着在几排民房的墙脚下,提枪弯腰快步西窜。后面有pào兵阵地,在头上发过pào弹来掩护。我军由侧面跳了墙出来,大声喊杀,直到一丈多路外,才把手榴弹丢去。那边余副营长带的十几人,也大声喊杀,直奔到敌人的面前,几乎到了面对的程度,才把手榴弹发出。敌人没提防这种夹击,被夹在一片倒坍房屋的废墟上,一点没有掩蔽。只有在手榴弹火花满地的当中,向我们冲杀逃命。四五分钟的工夫,火焰中满地是血ròuláng藉的敌尸。只有几个落后的敌人,转身逃走,可是那敌人的迫击pào,在此二三十公尺的北面,他见qíng形不妙,怕阵地被我夺去,六七门迫击pào,就一齐向这废墟发she。我们弟兄来不及掩蔽,何曾佩营长、余云程副营长和二十名弟兄,都牺牲了。金定洲团长受着伤,只和几名健存的弟兄退回华晶玻璃厂。这一场逆袭,是对敌人攻心战的一个答复,四十多名官兵都是抱着视死如归的jīng神前去的。敌人西犯的先锋,落了个全军覆没的结果,也就把攻势顿挫下去。大西门后路的威胁,暂时算是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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