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贲万岁_张恨水【完结】(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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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六十章 师部门前的血(1)

  金定洲团长所到华晶玻璃厂,是全城未着火的五个据点之一,这也是余师长的计划。他在三十日以后,料着敌人非把全城烧光不止,就在我军还能完全控制的所在,包括中央银行在内,选择五所高大坚固的房屋,作为巷战据点。把据点以外的民房,各拆到十五公尺和二十公尺宽,让任何大火烧不过来。据点四周,各用石头沙包堆起防御工事。除了中央银行外,每个据点留一班人控制,目的还是在争取守城的时间,候援军人城。这个时候五十七师全师的官兵,只有三百多人。所有加入战斗的警察四十多人,七十三军仓库守兵一班,二十分站卫兵一班,都在最近三日作战,伤亡殆尽。这三百多人只有轻重机枪七挺,步枪三十多支,而且子弹也都快要打完了。拿步枪的弟兄,有人只拿着三五粒子弹。手榴弹呢,全师统计还有一百五六十枚。这种qíng形下,团长降低当了连长,营长当了排长,连长以下全是列兵了。兵力是这样的少,任何一条防线,都没有火力把敌人挡住。敌人这就分股乱窜。东城的敌人,已窜着和北门的敌人合流,对了师部后墙一带的民房,一面烧一面bī近。中山东路的敌人用七八门迫击pào,四门平shepào,对了街上的碉堡覆廓,做梯形she击,也已bī到了上南门。 柴团长意新,亲自守着那碉堡,才把敌人拦住。但由北来的敌人,已抄到这碉堡后面。这后面一座碉堡,是在兴街口南头,由特务连朱煜堂守着,将一挺重机枪,控制着到前面那座碉堡的一截马路,掩护上南门堡垒的后路,但这形势已十分严重了。只有大西门,还由杜鼎团长严守,敌人始终没有突入。因之由大西门到上南门的那段南墙还在我们手上。和这段南墙平行的中山西路,也在我们手上。由师部向南取得对岸友军的联络,就靠这一段路。在二日拂晓,敌人由小西门西窜的两股敌人,一出三雅亭,一出杨家牌坊,都是由北向南的两条剪刀,要截断这段路。尤其是杨家牌坊那把剪刀伸出来,就是大西门的门dòng里面,正可迎城外的敌人进来。金定洲团长在全体兵士伤亡到百分之九十五的时候,还用四十多员官兵,去换起杨家牌坊那片阵地,理由就基于此。但是我们的援军,已经突进到常德城外十余里的地方,敌人若不把城内的我军阵地完全占领,他就有腹背受敌之虞。因之,到了二日下午,他把战斗的方法,用两种手腕并行,一面把步兵分股窜扰,和我占据一座破屋,一堵残墙的散兵各处包围接触。一面调所有的大pào,对着我们占据的五座完整房屋集中轰she。华晶玻璃厂那四座屋子;每座都中了百十颗pào弹,打得砖瓦纷飞,尘烟障天。中央银行的师司令部,前前后后也一共中了五十多pào。发弹的阵地是在城区以内,pào弹轰炸的地点,也在城区以内,因之那哗啦啦轰隆隆的声音连续着,成了不可以以任何响声的形容词去描写。这时程坚忍因伤痛越发厉害,还是坐在那墙角上。每一个pào弹落在师司令部附近,就是一阵狂风,拥进了屋子。虽然人是靠了墙,风无法再来掀倒,但那风带来的力量,带来的飞沙,扑在人身上,不由你不低下头闭上眼睛。也不知道这日的天气是晴是雨,只觉门外面云气弥漫,浓浊的烟,把屋子塞住。每当猛烈的响声经过一次,程坚忍就睁睛四周看看,屋子垮下来了没有?他这时不但不怕死,而且恨不得立刻跳出大门去,立刻把这仅有的一枚手榴弹丢出去。无奈那伤口疼起来,连半边身体都牵扯了发胀,自己两天一夜,仅仅只吃了茶杯大一个饭团,实在没有力气可以支持自己出去。他每一犹豫,心里就想着外面的pào火这样地猛烈,一出大门,那就是完结,怎样还能去和敌人厮拼?因之这样考虑的结果,就还蹲在两堵墙角下。敌人pào轰了一小时之后,南北两头的喊杀声,又随之而起。文昌庙的敌人,顺风放了毒气,故意在毒气后面,一面放枪,一面大声喊杀,让我军不能安心防毒。在这条街上的迫击pào营孔益虞营长所带的一六九团第二营残兵和师直属部队杂兵,战了两日两夜,饿了一整日,在大pào毒气下,忍死防守,不肯变更位置,这就由五十多名减到三十多名。到了二日下午二时,毒气已经稀薄,敌人用掷弹筒掷弹,对了街上每一层障碍物,都做集中的轰炸。在覆廓和障碍物下的零碎守兵,也是一层一层地和阵地同亡,孔营长带着残存的弟兄,每当敌人bī近一步,他就带了弟兄,反冲上去。枪弹根本是没有了,手榴弹每人平均只分到一枚。大家只有拿着刀矛和敌人纠缠一处,把血溅着敌人来砍杀。但每反袭一次,我们的弟兄就增加伤亡一次。孔营长所率的弟兄,一直减少到只剩十几个人,防线太长,人员太少,这就不能不再缩短防线,只扼守到师部大门外五十公尺外的一小段覆廓和障碍物里去。兴街口南一六九团柴团长和副团长高子日,也变成了班长,他们当十二点钟的时候,还守在上南门碉堡里,在平shepào将堡垒轰毁之后,柴团长撤退到双忠街指挥,那已是师司令部南面三十公尺之内了。高子日副团长,改守在碉堡外的散兵壕里,全部只有七个人防守。

  正文 第六十章 师部门前的血(2)

  高副团长成了班长,二营营长孟继冬,连长王羲田,都成了列兵,但他们还握有一挺轻机枪依然堵塞着敌人不敢进。 这时敌我相距太近,彼此随便讲话,都可听到,好在敌人不能用重武器,否则就是大家同归于尽。敌人喊着:“中国兵放下枪过来吧。”高副团长就破口大骂,在大骂的时间,有两个敌兵由壕沟侧面,缓缓地向前爬,我们的守军,只当不看见,等他爬到沟口外,看那样子,是要丢手榴弹了。王义田连长,手拿刺刀,猛地跳了出去,一人一刺刀向下扎着,自己先向沟里一滚,躲避敌人的she击。然后一手一个,把他们拖进了沟里,敌人尽管看得清楚,却无法营救。相持到下午二时,敌人在后面运来了汽油,将纸团木片沾着汽油,点着了,向我们壕沟里抛。高子日副团长无论怎么不走,当混乱救火之时,被一子弹she中了手,其余五名弟兄,也同时殉职。只剩下孟继冬营长和负伤的高副团长,扛了那挺机枪守第二道战壕。这样一来,师司令部四面,都被敌人包围,只有在墙外卫护的特务连,还死守着南口那个堡垒,和师部留条进出之路。然而该连也只剩有十几个人。因为西侧gān文中学的敌人,相隔在二十多公尺的墙角下,不住地喊着中国兵投降。朱煜堂连长气愤不过,左手握了一把匕首,右手拿一枚手榴弹跳出壕来向那喊着的墙下丢了去,不幸旁边一粒子弹she来,中了腿部,滚回了工事里。柴团长因这个堡垒十分重要,他就立刻由东面战壕里回来,接防了这堡垒的指挥,让朱连长裹着伤口,在工事里休息。敌人知道我们兵力越战越少,而且少得不成比例了,依然用波状密集部队,向师部周围涌进。师部除了墙上打穿几个dòng,垮的一只楼角而外,形式还是完整的。敌人的平shepào受了障碍,迫击pào怕打了敌人自己,这时只以机枪和掷弹筒进攻,三点钟以后,孔益虞营长所率的弟兄伤亡得只剩十个人,而且还连三名轻伤的在内,他只好撤守到师部的围墙里面,利用了围墙的沙包石条工事,用步枪对敌人she击。师部的电务室是在街对面,无线电排是在街南头,这么一来,对外的电讯联络,也就中断了。在师部里的人,自参谋长以下,全体拿了武器出战,只留师长一人在屋里看守了电话指挥和联络。参谋长皮宣猷,亲携了一支短枪,监视着后墙的工事。几位轻伤官兵协助着监视。程坚忍虽伤势很痛,已不能再忍了,他存着速战死的决心,找到了一柄枪上的刺刀跑出了楼下,站到围墙下,候一个掷弹的机会。李参谋带着两枚视同珍宝的手榴弹,拿了一根硬棍,站在大门外临时堆的沙包后面,这里还有一挺关系师部存亡的轻机枪,附带子弹二百发上下。孔营长就亲自守了这挺枪,其余有几支步枪在弟兄手上,个个把枪架沙包上和墙眼里she击bī近的敌人。军需官、军医官、书记都各拿了武器在墙防守,就是政工人员王大权副主任以下四名,也在这里防守。由火夫到师长,这里共还有四十个人,大家都想着敌人若是冲了进来,大家就拼个同归于尽。到了四时,敌人有一股约二百人上下,已摆布在兴街口正面街上,打算用密集队冲锋进来。这时,一七零团团长孙进贤,带了二十多人,由双忠街工事里袭出,由兴街口两旁民房里钻隙走到师部附近。就调用了所有的步枪,在墙眼里向敌人侧击,孔营长听到南面自己的枪声,认为是个里外夹击的机会,他回转头来,对所有的官兵喊道:“准备爬墙出去冲锋。”于是大家一齐由沙包上走上了围墙,把手榴弹猛地丢了出去。迫击pào营的张副营长,拿了一支左轮手枪,首先一个跳去墙去。第二个却是火夫刘偕行,他什么发火的武器也没有,只是拿了一柄练把式的关刀。于是其余的科长主任科员,一齐跳到墙下去大声喊杀。孔营长带了十几名弟兄出了门,孙团长带的二十几名弟兄,也由民房里跳出来,这样会合着六七十人的大刀、长矛、梭标,和敌人混合在一条十几尺宽的街上,猛烈欢杀。大家喊着杀,杀呀!余师长飞跃地出来,守着门口那挺机枪,亲自监视两军的ròu搏,敌人看到我们个个拼命,才退向北四五十公尺,师部大门算解了围。那火夫刘偕行一把关刀,把口子都砍完了,他还扛了回来。进门的时候,看到了师长,不知道扛大刀,应当怎样敬礼,于是左手夹了刀柄,右手敬着礼道:“报告师长,敌人打垮了,杀死鬼子一百多。”余师长向他还着礼,又点了点头。可是他心里被这些奋不顾身的官兵的行为所感动,几乎要流出泪来。孙团长、孔营长、张副营长都无恙地回到师部,可是以三比十的死亡率,我们又有二十多官兵在师部门前殉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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