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启还没答上话来,却听得大理茶行东家在下面高声问道:“这位大人可是钦差?”
陈廷敬拱手道:“本官陈廷敬,奉钦命来云南。你们有什么话,可在这里说说。”
大理茶行老板便说:“钦差大人,几个月前,阚师爷、杨师爷上我家来,说王大人是个好官,这几年没有给云南百姓添一两银子的负担,只是为了应付朝廷摊派,把库银亏空了。朝廷派了钦差下来查账,王巡抚眼看就要倒霉,要我借出银子给巡抚衙门凑数,好歹让巡抚大人过了这关再说。”
王继文很是惊讶的样子,问杨文启:“什么?藩库里的银子是你们找商家借的?”
下面闹哄哄的,没人听清王继文的话。有人又道:“可是,银子借出去了,杨师爷又上门来传话,说绝不能对钦差大人说出实qíng,不然这银子就充公了。”
杨文启斥责道:“你胡说!”
陈廷敬瞟了一眼杨文启,杨文启就不敢多说了。大理茶行东家又道:“杨师爷还说,衙门里亏空的这些银子,本来就该从你们商家税赋里出的。你要是在钦差面前乱说,我就把你家银子充公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担心银子充公,半句话都不敢说。”
王继文突然跺脚大怒:“杨文启,你同阚祯兆误我清名!”
杨文启跪倒在地,匍匐而泣:“制台大人,小的有罪!小的害了您哪!”
王继文喊道:“把杨文启拿下,本官同钦差大人亲自审问!”
陈廷敬安抚了众商家,便回衙门里审案。杨文启跪在堂下,随口编出许多话来:“回钦差大人,巡抚衙门里的钱粮事务,都是阚祯兆管着,小的只替他打下手。他是云南本地人,重一地小私,忘天下大公。朝廷每有摊派,阚祯兆都说云南民生疾苦,私自动用库银jiāo差。巡抚大人对此并不知晓,总以为阚祯兆办事得力。”
陈廷敬此时也难辨真假,便问:“你倒是说说,阚祯兆共动用了多少库银?”
杨文启回道:“动用了九十万两!”
陈廷敬想了想,说:“可我查过这几年云南巡抚衙门账务,连同协饷、赈灾,不过七十八万两银子。另外还有十二万两呢?”
杨文启说:“小的没有实据,不敢乱说,我猜只怕也是被阚祯兆落了腰包!”
陈廷敬道:“你本是同阚祯兆一起向商家们借的银子,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你竟一口咬定是阚祯兆一人所为。可见你的话也信不得。这个我再同你算账。我这里只是问你,你们分明是借了商家银子,如何还呀?原样还回去,亏掉的库银怎么办?”
杨文启道:“阚祯兆老谋深算,早想好办法了。他父子俩pào制了一套税赋新法,想让商家用借出的这些银子抵税,账就可以赖掉了。”
陈廷敬没想到会冒出个税赋新法来。他一时不明就里,得先弄清了再说,便问:“制台大人,您可知道阚家父子弄的税赋新法?”
王继文道:“阚家父子的确pào制过这么个税赋新法,想让我在云南实施。我仔细看了,实在是苛刻乡民,荒唐之极,不予理睬。”
陈廷敬略加思忖,道:“制台大人,先把杨文启押下去,速带阚祯兆来问话如何?”
王继文想这会儿如把阚祯兆找来,就什么都捅穿了,便施缓兵之计,道:“听凭钦差大人安排。只是去阚家乡下庄上打个来回就天晚了,不如明日再审阚祯兆?”
陈廷敬点头应允,正中下怀。原来陈廷敬早叫刘景跟马明两人一个去乡下,一个去监牢,把阚家父子藏起来了。
陈廷敬离开巡抚衙门没多久,就有衙役来报,乡下庄上找不着阚祯兆,阚望达也被人劫走了。王继文猜着是陈廷敬gān的,暗中叫苦不迭。
刘景等人回到驿馆,各自向陈廷敬回话。刘景说:“老爷,我们已把阚家父子送到滇池对岸华亭寺去了。可我想,等他们同杨文启当面对质的时候,无非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马明说:“是啊,那杨文启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可阚家父子我也看不出他们好在哪里。”
大顺道:“我看也是的,阚祯兆整个儿假仁假义!阚望达嘴上附庸风雅,暗地里心黑手辣!”
陈廷敬道:“我叫你们先把阚家父子藏起来,就是想先问问他们。不管如何,黑的变不了白的。”
珍儿从外头进来,说:“老爷,刚才向保在外偷听,见我来了,一溜烟跑了。我听得驿馆门响,估计是出去了。”
陈廷敬笑道:“肯定是向王继文报信去了。他去报吧。明日巡抚衙门里闹翻天都不关我的事,我们上华亭寺拜菩萨去!”
一大早,陈廷敬便服装束,准备上华亭寺去。向保垂手站在一旁,低头听命。
陈廷敬刚要上马车,刘景说话了:“钦差大人,我有个想法。”
刘景说了半句,却yù言又止。
陈廷敬问:“什么呀?说呀!”
珍儿望望刘景似笑非笑的样子,就猜着他的打算了,道:“我知道,他俩想把玻璃象棋带上。”
陈廷敬笑道:“那有什么不好说的?带上吧。”
马明道:“上了华亭寺,临着滇池,下几回棋,好不自在。”
珍儿下了马,说:“我给你们去取棋!”
珍儿回到房间,打开箱子,顿时傻了。原来玻璃象棋不见了。珍儿吓得箱子都来不及盖上,慌忙跑了出来。她跑到陈廷敬身边,耳语几句。陈廷敬脸色大惊,回身往驿馆里面走。刘景、马明不知发生什么事了,也随了进去。
陈廷敬看着打开的箱子,惊慌道:“御赐之物,丢失可是大罪啊!”
大顺说:“肯定是王继文捣鬼,他想把水搅浑了!”
陈廷敬急急道:“速速查找,务必把玻璃象棋找回来!”
刘景道:“老爷,在下以为,玻璃象棋只可暗访,不可明查。不然,恐怕棋没找到,就先连累您获罪了!”
陈廷敬长叹道:“眼看着云南之事就要水落石出了,却又节外生枝!”
刘景道:“不妨这样,马明随钦差大人去华亭寺,我留下来暗访玻璃象棋。”
刘景见陈廷敬的马车渐渐远了,突然对向保喝令道:“到我房间来!”
向保不知何事,大气不敢出,跟在刘景后面进门去。刘景进屋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只管慢慢喝。向保低着头,战战兢兢。过了好半日,刘景大声喝道:“跪下!”
向保并不明白是什么事qíng,先就扑通跪下了,道:“大人,小的不知何罪呀!”
刘景厉声道:“快把玻璃象棋jiāo出来!”
向保吓傻了,半日才说出一句整话来:“什么玻璃象棋?小的听都没听说过!”
刘景冷冷道:“你还装蒜?”
向保哭丧着脸道:“小的真的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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