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qíng都弄清楚了,陈廷敬警告说:“朱七你听着。你受人指使,哄骗钦差,已是大罪。如果再生事端,那就得杀头了。你好好在这里待着,如果跑出去通风报信,后果你自己清楚!”
朱七叩头如同捣蒜:“小的知罪!那是要杀头的!”
大顺在旁吓唬道:“要是不老实,当心钦差大人的尚方宝剑!”
朱七被带下去了,大顺替陈廷敬续了茶,说:“老爷,俺头回见您审案,你可真神哪!您怎么就知道他们是假扮的百姓呢?”
陈廷敬笑道:“我神什么了?看他们的神态、模样儿,就知道有诈!不是有人指使,哪会有这么多百姓自己跑来迎接官员?哪会有百姓敲锣打鼓送粮食?只有底下人把上头当傻子,上头的又甘愿当傻子,才会有这种事儿!还有书上说的,什么清官调离,百姓塞巷相送,一定要送给清官万民伞,这大都是做假做出来的!”
大顺纳闷:“那我打小就听人说书,百姓送万民伞给清官,皇上知道了,越发重用这个清官,那都是假的呀?”
陈廷敬说:“历朝历代,也有相信这种假把戏的皇上。”
大顺问:“那老爷您说,那些皇上是真傻呢,还是装傻?”
陈廷敬笑笑,说:“大顺,皇上才聪明哪!这个话,不能再说了。对了,大顺,你不要老乱说我有皇上尚方宝剑,你看见了?那都是戏里头唱的!”
大顺嘿嘿地笑着,替老爷铺好chuáng,下去了。
陈廷敬才要上chuáng睡觉,忽听得外头大喊抓刺客。陈廷敬忙披上衣,抓起身边佩剑,直奔门口,却被大顺拦住了。外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得厮杀声、叫骂声乱作一团。
不多时,人声渐稀,马明跑进来回话:“老爷,我刚从外头回来,正好撞见有人摸着黑往那儿去,像是要杀那姑娘。”
原来马明同恒泰记那边说好了,刚回到行辕。陈廷敬问:“抓住人了没有?”
马明说:“他们有四五个人,天又黑,跑掉了。”
陈廷敬把衣服穿好,说:“去看看那姑娘。”
大顺搬来张凳子,陈廷敬坐下,问:“姑娘,你知道是什么人要杀你吗?”
姑娘冷眼望着陈廷敬,不开口。
陈廷敬说:“姑娘,我在替你担心哪!你不说出真相,我们救了你一次,不能保管救得了第二次!”
姑娘像块石头,大顺忍不住气道:“你这个姑娘,真是不知好歹!钦差大人现在没问你为何行刺,倒是担心你的xing命,你还不开口!”
姑娘冷冷一笑,终于说道:“如此说,这位大人就是位好官了?笑话!”
大顺说:“咱钦差大人可是青天大老爷!”
姑娘说:“同富伦之流混在一起的能是青天大老爷!”
陈廷敬点头道:“哦,原来姑娘是位替天行道的侠女呀!”
姑娘怒视陈廷敬:“你别讽刺我!我是侠女又怎么样?”
陈廷敬说:“那么姑娘是在行刺贪官了。”
姑娘说:“你不光是贪官,还是昏官、庸官!”
大顺喝道:“休得无礼!咱钦差大人可是一身正气,两袖什么来着?”
马明笑笑,说:“两袖清风!”
陈廷敬朝大顺和马明摇摇手,对姑娘说:“你说说,陈某昏在何处,庸在何处?”
姑娘说:“你进入山东,明摆着那些百姓是官府花钱雇的,你却乐不可支,还说谢乡亲们呀,真是傻瓜!”
陈廷敬笑了起来:“对对,姑娘说对了,陈某那会儿的确像傻瓜。还有呢?”
姑娘又说:“百姓真有粮食送,推着车送去就是了,敲什么锣,打什么鼓呀?又不是唱大戏!你呢?还说多好的百姓啊!”
陈廷敬又是点头:“对,这也像傻瓜!我更傻的就是称赞义仓里的粮食!”
姑娘说:“你最傻的是看见富伦同百姓们相对而跪,居然还很感动!你那会儿好惭愧的吧?以为自己不该怀疑一个好官吧?”
陈廷敬说:“我的确听山东百姓说,富伦大人是个好官、清官。”
姑娘愤怒起来:“哼,你不光贪、昏、庸,还是瞎子!”
陈廷敬又问:“姑娘说我昏、庸,又是瞎子,我这会儿都认了。可我这贪,从何说起?你见我收了金子,还是收了银子?”
姑娘说:“要不是富伦把你收买了,你甘愿做傻瓜?”
陈廷敬笑道:“好吧,依姑娘的道理,贪我也认了!”
姑娘白了陈廷敬一眼,说:“你的脸皮真厚!”
陈廷敬并不生气,只说:“姑娘,我佩服你的侠肝义胆。可我不明白,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哪来这么大的胆量?你独自游侠在外,家里人就不担心你?”
哪知陈廷敬一说到这话,姑娘双眼一红,哭了起来。
陈廷敬问:“姑娘有什么伤心事吗?”
陈廷敬这么一问,姑娘反而揩了把眼泪,qiáng忍住不哭了。
马明说:“姑娘,你误会了。咱们老爷正是来查访山东百姓自愿捐粮一事的!”
姑娘冷冷地说:“知道,钦差大人已经查访过了,他见到百姓敲锣打鼓自愿捐粮,见到义仓粮食堆成了山,很高兴啊!我说你可以回去向皇上jiāo差了。你多在济南待一日,就得多吃三顿饭。那饭钱,到底还是出在百姓头上!”
陈廷敬说:“姑娘,我陈廷敬不怪你,恕你无罪!不过你得先待在这里,过了明日,我会给你个jiāo代!”
大顺听了心里不服,忙说:“老爷,您怎么能这么同她说话?向她jiāo代个什么?”
姑娘又冷笑起来:“钦差大人别抬举我了,你回去向皇上jiāo代吧!”
陈廷敬却是正儿八经说:“不,姑娘是百姓,我是朝廷命官。做官的gān什么事qíng,也得向百姓有个jiāo代!”
姑娘鼻子哼了声,说:“冠冕堂皇!这话你们做官的都是挂在嘴上的!”
陈廷敬不再多说,起身而去。姑娘仍被带回小屋,门外加了人手看着。不多时,外头传来幽幽琴声,那是陈廷敬在抚琴。姑娘听琴良久,突然起身,过去敲门。门开了,姑娘问门外看守:“大哥,你们钦差大人真是位清官吗?”
看守说:“废话!咱钦差大人,皇上着他巡访山东,就是看他为官正派!”
姑娘说:“可我怎么看他糊里糊涂?”
看守说:“你是说,只见他同巡抚大人在一起有说有笑,不见他查案子是吗?”
姑娘说:“他除了待在行辕,就是让富伦陪着吃饭喝酒,要么就是四处走马观花,他查什么案子呀?”
看守笑了起来:“傻姑娘,钦差大人查案子要是让你都看见了,天下人不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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