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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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英又叩头奏道:“臣奏请皇上宽恕陈廷敬诸罪,这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是个安慰!”皇上望望跪在地上的张英,半字不吐,起身还宫了。

  翌日,皇上在乾清门说:“虽说功不能抵过,但陈廷敬多年进讲,于朝政大事亦多有建言。不幸又逢他老母仙逝,朕心有怜惜,不忍即刻问罪。朕准陈廷敬回家守制三年,所犯诸罪,往后再说!”

  陈廷敬自己并不在场,皇上下了谕示,殿内只是安静一片。张英这才明白,昨儿他替陈廷敬求qíng,皇上并不是不应允,而是不愿意说出来。皇上本是仁德宽厚的,有心宽恕陈廷敬,却不想把这个人qíng给别人去做。

  皇上果然又说道:“不久前陈廷敬奉旨去山西,因差事在身,顾不上回家探望老母。他老母早就卧病在chuáng,却怕儿子分心,不准告知。一念之间,yīn阳永隔!每想到此处,朕就寝食难安!朕命张英、高士奇去陈廷敬家里,代为慰问!”

  皇上说罢,举殿大惊。张英忙谢恩领旨,高士奇却道:“启奏皇上,皇差吊唁大臣父母,没有先例呀!况且陈廷敬还是罪臣!”

  皇上瞟了眼高士奇,说:“没有先例,那就从陈廷敬开始,永为定例吧!”

  下了朝,张英同高士奇商量着往陈家祭母。高士奇说:“张大人,士奇真是弄糊涂了。您同陈廷敬私jiāo甚笃,却上折子参了他;您既然参了他,过后gān吗又要保他?皇上说要严办陈廷敬,却终究舍不得把他贬到奉天去,只让他回家享清福。如今他老母死了,皇上却开了先例派大臣去祭祀!”

  张英道:“感谢皇上恩典吧。正因没有先例,我俩就得好好商量着办。”

  见张英这般口气,高士奇自觉没趣,不再多嘴。

  三十九

  陈廷统领着妻小赶到哥哥家,一家人好结伴上路。张汧专门过来送行,道:“亲家,我动不了身,已修书回去,让犬子祖彦同家瑶代我在老夫人灵前烧炷香吧!”

  陈廷敬满脸戚容,拱手谢了。张汧又说:“您的委屈,我们都知道。过些日子,自会云开雾散的。”

  陈廷敬只是摇头。一家人才要出门,大顺说外头来了两顶官轿,后头还随着三辆马车。陈廷敬走出耳门打望,轿子已渐渐近了,只见张英撩起轿帘,神qíng肃穆。陈廷敬忙低头恭迎,又吩咐大顺打开大门。张英同高士奇在门前下轿,朝陈廷敬无语拱手。

  进了门,张英道:“陈廷敬听旨!”

  陈廷敬唬了一跳,连忙跪下。举家老小也都跪下了。

  张英道:“皇上口谕,陈廷敬母李氏,温肃端仁,恺恻慈祥,鞠育众子,备极恩勤。今忽尔仙逝,朕甚为轸惜。赐茶二十盒、酒五十坛,以示慰问。钦此!”

  陈廷敬叩首道:“皇上为不孝罪臣开万古先例,臣惶恐至极!”

  礼毕,陈廷敬送别张英、高士奇,举家上路。陈廷敬、月媛同车,珍儿、翠屏同车,豫朋、壮履兄弟同车,廷统一家乘坐两辆马车。刘景、马明、大顺同几个家丁骑马护卫。路上走了月余,方才望见家山。到了中道庄外,所有人都下车落马。家中早是灵幡猎猎,法乐声声。进了院门,家人忙递过孝服换上。却见夫人淑贤同儿子谦吉搀着老太爷出来了,廷敬、廷统慌忙跑过去,跪了下来。老太爷拄着拐杖,颤巍巍的,哑着嗓门说:“快去看看你们的娘吧。”

  守灵七日,陈老太太出殡,安葬在村北静坪山之紫云阡。早已赶修了墓庐,陈廷敬在此住下就是三年,终日读书抄经,仿佛把世事忘了个gān净。

  一日,家瑶同女婿祖彦到来墓庐,家瑶说:“奶奶病的时候,我同祖彦回来过好几次。每次我们都说写信让您回来,奶奶总是不让。奶奶说,你爹是朝廷栋梁,他是皇上的人,是百姓的人,不能让他为了我这把老骨头,耽误了差事!”

  听了这话,陈廷敬想到自己的境遇,不觉悲从中来,泪下如雨。

  祖彦说:“奶奶指望孩儿有个功名,可是孩儿不肖,屡次落榜!孩儿愧对奶奶教诲呀!”

  陈廷敬道:“祖彦,官不做也罢,你同家瑶好好持家课子,从容度日吧。”

  陈廷统也住在墓庐,他没事就找哥哥闲聊,却总说些不投机的话:“我知道您心里事儿多。朝廷由明珠、高士奇这些人把持着,您是没有办法的。”

  陈廷敬说:“廷统,我现在不关心朝廷里的事qíng,只想守着娘。”

  陈廷统说:“您不想说这些事,可它偏让您心灰意冷。您其实成日都为这些事苦恼着。明珠他们还gān过很多事您都不知道,记得那位京城半仙祖泽深吗?他被弄到无锡做知县去了。”

  陈廷敬甚是奇怪,道:“祖泽深凭什么做知县?他没有功名!”

  陈廷统说:“祖泽深原本没有兴趣做官,去年他家一场大火烧了,只好另寻活路。”

  陈廷敬苦笑道:“祖泽深不是神机妙算吗?怎么就没有算准自家起大火呢?我就不相信他那些鬼把戏!”

  陈廷统说:“反正朝廷内外,做官的都围着明珠、高士奇这些人转。只说那高士奇,常年有人往家里送银子,有事相求要送,没事相求也得送,那叫平安钱。”

  陈廷敬摇头不语,他太知道高士奇这个人了,却又怎能奈他何?人家宅子门首的“平安”二字可是皇上赐的!

  陈廷统又道:“张汧原来都在您后头的,这回他去湖南任布政使去了,走到您前头了。”

  陈廷敬怪弟弟说得不是,道:“张汧是自己亲戚,我们应当为他高兴才是。你这话要是祖彦听了,人家怎么看你!”

  眼看着三年丧期到限,陈廷敬便下山陪伴父亲。正是chūn日,陈廷敬同廷统陪着父亲,坐在花园的石榴树下闲聊。陈廷敬问起家里的生意,陈老太爷说:“生意现在都是三金在打理,我不怎么管了。生意还过得去。”

  陈三金正好在旁边,便道:“老太爷,太原那边来信,这回我们卖给他们的犁铧、铁锅,又没有现钱付。他们想用玉米、麦子抵铜钱,问我们答不答应。”

  陈老太爷问:“怎么老没有钱付呢?仓库里的粮食都装满了。”

  陈廷统不明其中道理,说:“粮食还怕多?”

  陈老太爷摇头道:“虽说粮多不愁,可我们家存太多的粮食,也不是个事儿呀!”

  陈廷敬听着蹊跷,问:“三金,怎么都付不出钱呢?”

  陈三金说:“时下铜价贵,钱价不敌铜价,生意人就把制钱都收了去,熔成铜,又卖给宝泉局,从中赚差价!这样一来,市面上的铜钱就越来越少了!”

  陈廷敬道:“竟有这种事?毁钱鬻铜,这可是大罪呀!”

  陈三金说:“有利可图,那些jian商就不顾那么多了!朝廷再不管,百姓就没钱花了,都得以货易货了!”

  花园的凉亭下,谦吉看着弟弟豫朋、壮履下棋,淑贤同月媛、珍儿坐在旁边闲话。陈廷敬陪着父亲,却不时往凉亭这边打望。想着淑贤母子,他心里颇感歉疚。他去京城二十多年,淑贤在家敬奉公婆、持家教子,吃过不少苦。谦吉的学业也耽搁了,至今没有功名。他想在家还有些日子,要同淑贤母子好好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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