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春秋_王跃文【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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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明高打断龙子云的话。表扬你几句,你就酸不溜丢了,还要你做诗不成?

  舒云飞却说,我看子云的建议不无道理,至少思路可取。别小看这些小聪明。南风商场冬装换季,削价处理,可别人偏叫“夏日倾qíng大行动”。倾什么qíng?再怎么倾qíng也是商场赚钱顾客花钱是不是?但我们是喜欢削价处理几个字,还是喜欢夏日倾qíng呢?刚才子云说的时候,我就跟着他的思路走,也想到了一些点子。比方说,每日赠言当然好,但用名人名言落俗套,得用凡人凡语,而且要保证每天讲的都是新鲜话才有意思。要做到这一点就不容易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向顾客有奖征集,从中遴选优秀作品。这活动本身就是很有作用的广告。还有,我们可以给每一个月定一个顾客幸运日,这一天第一个进入我们书社的顾客就是我们的幸运顾客。每位幸运顾客可以终身享有每年一本新书的馈赠。这些幸运顾客事实上终身都是我们书社自觉的广告员。

  马明高拍了下大腿,连连叫好。别看云飞是在政府部门蹲办公室的,这生意上的事他还真能想出一些点子哩。

  龙子云也说是的是的。

  眼看时间不早了,龙马二人告辞。舒云飞叫马明高抓紧测算一下办书社的事儿。

  今天一上班,向处长就召集全处同志开会。议题很集中,推选人大代表。厅里只有一个指标,当然是推选朱厅长了。难怪前几天朱厅长又到各处看望同志们。舒云飞无意间发现了一条规律:朱厅长要是来各处看望同志们,一定是他又有什么好事了。记得有一回朱厅长与大家握手后的三天,厅里选他为党代表。还有一回他看了同志们,第二天全厅就以绝对多数选票评他为优秀。

  向处长说开个短会吧。就慢条斯理地把这次推选人大代表的有关事项说了一通。他说的好像只是推选人大代表的重大意义、代表的有关条件等等,都是人人明白的大道理,听上去同废话差不多。可就是这些废话,始终在暗示你该选谁。舒云飞见这几天向处长同他见面一直都很严肃,他在会上就有意活跃一点。但这样的会议,只需要大家举举手,没有太多表现机会。他只好始终微笑着。可他的微笑并不能改变向处长脸上的成色。似乎只有这种脸色才能适合会议严肃的议题。选人大代表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啊,这可是事关人民群众当家做主的大事啊。结果大家一致推选了朱厅长。

  会很快就完了。回到办公室,小刘问舒云飞小孩上学的事怎么样了。能怎么样?还不是jiāo钱?他随便说道。

  小刘说,三万块钱你就这么轻易jiāo了,蛮有钱嘛!我说你其实可以活动一下,能免jiāo或者少jiāo一点也是好的。

  舒云飞做出无奈的样子,说,我这人无职无权,谁肯给我这个面子?

  说到这里,舒云飞见小刘笑了一下,他就不说了。小刘的笑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怪异,这笑常提醒他同这人讲话不可太多。同小刘共事几年,他真正懂得了言多必失的含义。凭感觉,他知道小刘常弄他的手脚。他的感觉很准,他暗自印证过多次。但他只是在心里愤慨,却没有任何流露,甚至还装傻,全当什么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声要紧。如果自己也像小刘那样去做小动作,他也成小人了。整了别人事小,坏了自己的名声事大。他琢磨过小刘的心思。这处里九个人,只有他和小刘还是一般gān部,其他人都是正处副处了。他的年纪比小刘大些,资格比小刘老些,按惯例下次应先提拔他舒云飞。小刘要是沉不住气,想抢先一步,当然要有所行动了。这也是人之常qíng,让他小刘一着吧。舒云飞常这么宽解自己。再说,摆到桌面上,他也说不出小刘什么一二三。比方说,有时同事们闲扯,大家都无拘无束。可舒云飞说了句什么,小刘就笑几声。这笑声你也说不上有什么毛病,可就是他这么一笑,你刚才讲的话好像就有毛病了。舒云飞不能对自己说过的话作任何解释,那样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谁也没有说你什么呀?每逢这种场合,同事们就似笑非笑,面面相觑。向处长也艰难地笑一下,然后马上严肃起来,转身回自己办公室。其余的人就像怀着什么秘密似的yīn一个阳一个散了。只剩舒云飞一个人呆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种说不出的哑巴亏,他吃过多次了,现在回想一下,连一个完整的例子都举不出。他自己都说不清小刘是怎么让他难堪的。心想小刘整人这一套还真高明,不知他在哪里学的?兴许是狄青用兵,暗合兵法吧。

  这会儿,向处长叼着烟慢慢踱到舒刘二人的办公室来了。二人招呼向处长好。向处长也不答,也不说有什么事,只站在他俩办公桌边颔首而笑。舒云飞望着向处长,可向处长只望着小刘,好像不在乎他舒云飞的存在。舒云飞知道向处长是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没有多大器量。器量不大的人不可能有多大出息,但他已是处长,再怎么着也只能是你难受而不是他向某人难受。他也只好目不转睛地望着向处长。

  向处长同小刘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小刘早已恭恭敬敬站在那里了,一脸灿烂地望着向处长。舒云飞马上意识到自己好像也应站起来,却感到四肢不是味道。挨了一会儿,还是站了起来。但他刚站起来,向处长转身走了,望都没有望他一眼。

  舒云飞觉得向某人这样简直是女人做派。

  既然站了起来,就不能让小刘看他的笑话。舒云飞很自然地去取了暖瓶,为自己添了茶。是否也要给小刘添一点呢?可终究怕小刘看破,就一边盖开水瓶,一边问小刘也来一点吗?小刘说我要就自己来。

  舒云飞很优雅地喝茶。向处长这种风度他是经常领教的,想来又好气又好笑。他喝了一会儿茶,就去上厕所。走过向处长办公室门口时,不知怎么的,他又想同人家打招呼了。向处长却在办公室踱步,样子深沉得不得了,不知在考虑什么国家大事,根本顾不上同人家讲客气。

  舒云飞蹲在厕所里咬牙切齿。他对这向某人太了解了。当年他向某人也是科级gān部时,也同大家有说有笑的。等到当了副处长,就成天皱着眉头坐在那里翻文件了。后来当了处长,又学会了缓缓踱步。舒云飞想自己一眼就可以看穿他的大脑,那里沟口平坦,形同戈壁,生长不出什么思想。可这人踱步的样子像个思想家。

  舒云飞解手之后,步态从容地往自己办公室走。但见各办公室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看报、看文件、喝茶,很敬业很有修养的样子。似乎这是一个风平làng静的所在。他想如果有人将这里的生活写成小说,一定很枯燥、很乏味。大家只是极斯文地坐在那里,大动作小动作都看不出,没有什么jīng彩的细节,既不能丝丝人扣,又不会惊心动魄。

  下班回到家里,晓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快。他在外面是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一回到家里,脸上该是什么节目就是什么节目了。不过也不向家人发作,只是一个人躺在沙发里上演无声电影。

  晓晴知道男人的脾气,让他一个人抽间烟,自己去厨房忙做晚饭。

  这是个小人!舒云飞心里极不畅快。他想起了孔圣人为小人画像的话。小人你很难同他共事,但很容易取悦他,哪怕你用不正当的手段去讨好他,他也非常高兴。小人用人的时候则是求全责备。参加工作十四五年,现在仔细想来,真正的君子他没碰上过,小人倒是见识了不少。舒云飞早就看出来了,自己要让向某人有好感其实也并不难,给他送两条红塔山就行了。这种人就是这样不值钱,几百块钱的东西就可以将他收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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