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晓晴让源源回房看书,然后问男人,你好像不高兴?
舒云飞也说不出什么,只道,同这种人共事,不短命才怪!
晓晴安慰道,你还是读书人,不明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道理?何必因为别人影响自己的qíng绪?
可这人偏偏可以影响你,可以影响你一切,让你功不成名不就,让你一辈子平平庸庸碌碌无为,你怎么办?舒云飞激动起来。
晓晴默然一想,问,你是说姓向的?
这是一个地道的小人!舒云飞说。
晓晴说,我早就劝过你,要你注意处理好同他的关系,你就是不听。人家明摆着是处长呀!谁人檐下不低头?你太不通达了。
通达?怎么个通达法?孔夫子有句话:君子上达,小人下达。什么是上达下达?上达就是识大体,明大义,正道直行!下达就是认同庸俗的人生规则,甚至不惜蝇营狗苟!你讲的通达,就是下达,是小人所为。无非是有事无事找借口到他家里去拜访拜访,孝敬点儿东西,套个近乎。这个我做不到!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本来靠推心置腹,现在却是“功夫在诗外”!
男人很正派,晓晴真的敬佩。但她不希望他迂腐。像今天这样的劝解,她是不止一次了,可男人就是说不通。云飞,晓晴说,我也不是要你低三下四做人,只是要你稍微活泛一些。你就是提两条烟,两瓶酒,到人家家里去坐坐,也不怎么折你的面子呀?只要我知道你是君子,你自己明白自己是君子,这就行了,莫在乎细枝末节了。出家人还讲酒ròu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哩。只要心中有佛,就不要怕人俗了。
舒云飞倒是笑了起来,说,你也这么能说了。不过你这是诡辩。按你这个逻辑,真的是盗亦有道了。再说,两条红塔山,两瓶茅台,要多少钱?我一个月工资又是多少钱?我就是一个月不吃不喝,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也不会为他一个人服务呀!我宁愿救助失学儿童!
晓晴说,我正要同你讲这个道理。花几个钱是小事,再说又能花多少钱呢?现在有人还把花钱买官当作一种投资哩。让你走动走动,只是做个人qíng而已。我猜想,他向某人再怎么贪小便宜,也不在乎几条烟几瓶酒。他计较的是你的姿态。你想想,别人还唯恐攀附不上,就你一个人不理不睬,他会怎么想?至少以为你不尊重他,不把他放在眼里。特别是你,说资历跟他差不多,论本事也不比他差,他越发以为你看不起他了。他甚至可以宽容所有部下,就整你一个人。整倒你一个,其他的人都服帖了。你还成天读什么《论语》,还说半部《论语》治天下。现在哪是《论语》治天下?是厚黑治天下!
晓晴讲的这些道理,他不是没有意识到。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更加厌恶。大凡做上司的都唯恐下属不敬,偏要有意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威风来。你想让上司看着顺眼,就不要怕人讲你是马屁jīng,你想保持一种正常的工作关系,往往要吃亏。
为什么上下级之间偏要成为一种人生依附关系呢?舒云飞无可奈何的样子。
晓晴说,你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别幻想了,世风如此,你还是活泛一点吧,连我们医院纯业务单位都是如此,何况你们?
舒云飞刚才本来已经心平气和了,听了晓晴的劝说,qíng绪又bào烈起来,拍着桌子吼道,既然如此,我誓不低头!
晓晴本想说他这是裤裆里后屎同狗斗气,怕又激怒了他,就笑着熄火。算了算了我们别争了,别争了,看看电视吧。说着就开了电视机。可惜她喜欢的那个电视剧好几天都没放了。听说那个电视剧有一二百集,还没有拍完。现炒现卖,拍了几十集就先播了。
舒云飞蜷在沙发里独自抽间烟。自己这样犟下去,固然是铮铮铁骨,却有可能终身栽在一个小人手里,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这么一想,他怎么也不心甘。
晓晴拿起遥控器换了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心想自己怎么稀里糊涂想到了这些不着边的东西?在这里工作,大而言之是为人民服务,小而言之是为自己谋生。想那么多gān什么?可是转念一想,为人民服务,却要看别人的脸色,真是荒唐逻辑!哎,不管怎么样,还得在这里挨下去。这几天常想起同龙马二人合伙开书社的事,但想来想去,这只能当个副业,私下里gān。前些年上面鼓励机关gān部下海,可真的下了海,个别发了财的倒是摇头摆尾快活去了,多数人呛水上岸了。上了岸的谁不灰溜溜的?毕竟同前些年不同了,单位头儿嘴上不说,心里却给你打了折扣,难怪有人说,上面的文件,你倒过来执行就对了。譬如每年年底都要发一个禁止滥发奖金和突击花钱的文件。你如果照着文件办就是大傻蛋了。那么单位有钱就赶快发,支出预算还有结余就马上用了。因为谁都在大发奖金,大肆花钱。不然上面要发一个文件来禁止gān什么?吃饱了撑的?
舒云飞脑子里就这么一团糟,直到上chuáng睡觉都还想不清楚。好像讲得那么崇高的事业,仅仅只是为了混饭吃。既然大家都在混饭,也就没有什么好歹了。
舒云飞夫妇正在看正大综艺,龙马二人来了。晓晴忙起身倒茶。舒云飞问马明高怎么样了?龙子云却指指电视,说莫急莫急,先看看正大综艺吧。
但见到场的特邀佳宾忸怩作态,答非所问。一位官员用蹩脚的幽默掩饰自己的无知。一位教授的题板密密麻麻写满了却不知所云。最好玩的是那位女明星,故作天真,搔首弄姿,在题板上画了一幅儿童画,旁边写的字谁也念不通。主持人倒是机智,一见自己念不下去,马上请女明星自己念。这位小姐就耸肩呀摊手呀,弄得大家起jī皮疙瘩了,也不知她讲了些什么。
龙子云早已忍无可忍,连叫俗不可耐。舒云飞也摇头晃脑觉得好笑。他拿遥控器调低了音量,说,让他们傻笑去吧,我们扯我们的。
马明高说,我做了一些调查,初步测算了一下。先搞一个小门面,估计一年盈利二十万是可以做到的。便把详qíng细细说了一遍。
晓晴听了很高兴。真是?那我说你们可以放手gān哩。
马明高说,这还只是一张画饼。还有许多事要办,找门面、工商注册、税务登记,最要紧的是贷款。哪一道环节办不成都成不了事,没有一道环节是好办的,要关系,要门路,要打点。
大家听了,一时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龙子云说,云飞在政府部门工作,各方面熟悉些,有些环节只怕要你多费心了。
哪里哪里,大家想办法吧。舒云飞摆手道。别人以为他是谦虚,他却是真的没有办法。这正是他的难堪之处。如今要说势利,怕是官场最势利了。你手中无权,别人就狗眼看人低,你要人家办事就办不好。几个人都在想办法,他却走神了,想起了单位买暖瓶的事。旧暖瓶用了多年,瓶底早锈坏了。今天厅行政办买了新的来,却分了档次。厅长们一个档次,处长们一个档次,一般gān部一个档次。舒云飞和小刘办公室就领到一个最低档次的铁壳开水瓶。舒云飞忍不住玩笑道,真有意思,这开水瓶也有必要分个级别?他想小刘应表示共鸣的,可小刘却说,老舒你呀,农民意识!舒云飞马上后悔自己不该同他说这种话。小刘在他面前好像越来越放肆了,这多半是看了向处长的脸色。向处长一直不在乎他,当然是看了朱厅长的态度。而他从来不有意去接触朱厅长,朱厅长对他的了解只能来自向处长的汇报。就这样,他在单位的处境一天比一天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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