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朱书记有没有兴趣玩玩牌?我同明吾同志陪您。’ 尹正东问。
不等朱怀镜答话,余明吾说:‘ 朱书记也别把自己弄得太紧张了,玩玩吧。 ’
朱怀镜只好答应,说:‘ 好吧,去叫小赵过来吧。’ 余明吾开了门,叫了两声小赵,赵一普就同杨冲一块儿过来了。余尹两位早做了准备的,带了两副新扑克来。‘ 三对一?’ 余明吾问。梅次本来是说三打傻的,但这种说法已带有政治色彩,官场上识趣的人都忌讳说起。
朱怀镜说:‘ 还是不突出个人英雄,qiáng调一个团队jīng神吧。升级。’ 余明吾说:‘ 就升级吧。地区对县里?’ 朱怀镜说:‘ 牌桌上无大小,不分地区和县里。我同小赵一家,你们二位一家。输了就钻桌子。’ 朱怀镜下基层,晚上一般不安排公务,多半只和当地党政一把手玩玩扑克,联络感qíng。不然光坐着聊天也不是个话。聊雅了,难免曲高和寡;聊俗了,难免有失体统;扯正经事,又不像是消闲,免不了僵硬。gān脆就玩玩扑克,输了也慡快地钻桌子。下面领导就说他不拿架子。
同下面同志打牌,朱怀镜的手气总是很好的。今天也总是赢,弄得余明吾和尹正东老是在桌子底下钻。余明吾身子胖,钻起来很吃力。赵一普就玩笑道:‘两位父母官真是爱民如子,到农家做客,还忘不了替人家扫地。’ 朱怀镜也笑了,说:‘ 你二位都钻得我不好意思了。这样吧,下一盘起,你们输了就向我们敬个礼算了,表示虚心向我们学习。’ 余明吾不依,说:‘ 这是你们手气好。你们不要给自己留后路好吗?下一盘肯定是你们钻桌子。’ ‘ 技术差就是技术差嘛,又不谦虚。’ 朱怀镜笑道。
尹正东却借题发挥,说:‘ 凭朱书记打牌的手气,今后只怕要当党和国家领导人哩。正像今天陈昌云说的,这间房子今后就是纪念馆了。’ 朱怀镜佯作愠色,说:‘ 纪念什么?纪念我们今天打扑克钻桌子?当领导也凭手气?我朱某人当上这么个官,靠的是组织的信任,群众的拥护,同志们的支持啊。’ 尹正东明知朱怀镜并没有真的生气,脸上仍不大好过,忙说:‘ 那当然,那当然。 ’ 朱怀镜笑道:‘ 就凭你这句话,就该钻一回桌子。’ 说罢,将最后四张拖拖拉拉甩了下来,一举定乾坤。余、尹二位无可奈何地笑笑,又钻了一回。
这时,忽听得门口有响动。大家凝神听了,有脚步声轻轻地远去了。杨冲忙开门出去看看,没见什么异样。却突然发现脚下有张纸条,捡着一看,就望着朱怀镜。
‘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朱怀镜说。
朱怀镜接过纸条一看,见上面写着: 报告朱书记,陈大礼是个大贪官,他不像个党支部书记,私心杂念恨重,每次领导从上面来看望贫困户,他都把领导带到他家亲气那里去,让他们落得几百块钱,今天他们又故技从演,变本加厉。
朱怀镜看罢,一言不发,将纸条揣进了口袋里。他这才知道陈支书大名陈大礼。他不准备把这张满是错别字的条子给余明吾和尹正东看,免得彼此尴尬。可余明吾和尹正东打牌更加慌了,老是钻桌子。他们私下都有些紧张,都以为那张纸条子同自己有关。便总禁不住要瞟一眼朱怀镜的口袋,似乎可以透视出那张条子上的文字。
时间差不多了,朱怀镜说:‘ 很晚了,休息吧。’ 彼此握手而别。朱怀镜又将杨冲叫了回来,jiāo代说:‘ 这张条子,你不要同任何人说。记住啊。’杨冲点头道:‘ 朱书记放心,我不会同任何人说的。就是一普问起来,我也不说。’ 刚才房里人多,门又老是开,室温下不来。朱怀镜想调低温度。找了半天,在茶几下面找着了遥控器。竟是崭新的。再看看空调机,也是崭新的。他便明白八九成了。这空调一定是昨天晚上县里派人连夜装上的。
躺在chuáng上,朱怀镜满心无奈。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居然想下乡住两天,一可调查研究,二可休息几日。还真忙坏了这些人,一个通宵就可以把什么都弄得天衣无fèng。记得古时有位官员游了寺庙,写诗说: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僧人听了笑道:官人得了半日闲,贫僧知道您要来,为此忙了三日啊。不曾想如今领导下来调查研究也成迂腐之举了。
夜已很深了,蛙唱虫鸣,不绝于耳。这样的乡村夏夜,本应让他沉醉的。可他今晚却是心乱如麻。
王跃文《梅次故事》
第十一章
朱怀镜不想再在枣林村呆了,也没必要再去马山县城同余明吾、尹正东碰头。
次日一早,就起程回去了。临行,叫了邵运宏来,jiāo代了几句,要他把好关,把枣林村的经验总结好。他的表qíng其实也算正常,但余明吾和尹正东都感觉到他的不高兴。谁也不好解释什么,谁也不知道要解释什么。看上去余明吾和尹正东也有些难为qíng,却只好使劲陪笑,说些工作没有做好之类的客气话。朱怀镜便慡朗而笑,说哪里哪里,很不错很不错。
朱怀镜只能慡朗而笑,不然他的枣林之行就显得荒唐可笑了。他的最后一个笑脸也安慰了余、尹二位,让他们觉得面子上还过得去。让大家都过得去,这是场面上的游戏规则。朱怀镜当然乐于大家都有面子。在路上,他打了范东阳电话。
范东阳听说他亲自去了枣林村搞调研,还在那里住了一晚,很是高兴。既然范东阳也高兴了,他朱怀镜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在枣林村被人糊弄的那些事,他不会向任何人说起。
回到机关大约是上午十点多钟,他径直跑到缪明那里去汇报,说尽枣林经验的好。这个典型是市委组织部长亲自树起来的,他是不可以讲半个不字的。缪明听罢,点头称许:‘ 好啊,这个典型好。我们要认真总结他们的经验,在全区进一步推广。农村这一块稳了,大局就稳了。’ 中午回到梅园,刘芸见了他,脸刷地红了。迎上来接了包,替他开了门。一天一夜没有见着小姑娘了,竟也有种特别的感觉。刘芸给他泡好茶,问:‘ 朱书记您换下来的衣服呢?’ 朱怀镜有些不好意思,说:‘ 在包里,肯定臭烘烘的了。’ 刘芸就笑了起来,说:‘ 脏衣服就是脏衣服,没什么的。’ 刘芸对朱怀镜的照顾越来越细致,人却越来越害羞,进出总是低着头。见着她,朱怀镜有时也会惶恐,总觉得那钱的事应该对她有个jiāo代。现在他隐约知道那钱是谁送的了,更应妥善处理好。不然,怕拖出麻烦的。
下午,朱怀镜反复想了想,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匿名将钱捐给残疾人基金会。
保存好原始凭证,以备不时之需。万万不可付给廉政账号。他打了刘芸电话:‘ 小刘,我是朱怀镜。麻烦你个事,打听一下地区残疾人基金会的受捐账号。
你不要说是谁想知道。’ 刘芸听了,一口应承了。过了十几分钟,刘芸来电话,报了账号。朱怀镜说:‘ 你可以请个假,来一趟我的办公室吗?好的,我等着你。 ’ 从梅园步行到他办公室,需花二十分钟。刘芸却是十几分钟就到了,气喘吁吁的。朱怀镜笑道:‘ 快坐快坐。不要这么急嘛。’ 说罢就将空调温度调低些。
52书库推荐浏览: 王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