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故事_王跃文【完结】(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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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龙岸逃也似的背影,朱怀镜内心很是歉疚。但他只好暗自歉疚了,不能让外界知道他不赞同陆天一的做法,更不能让外界以为他支持龙岸告状。套用西方一种常见的幽默表述,官员们最讨厌三件事:第一件是告状,第二件是告状,第三件还是告状。而目前官员最喜欢讲的三句话:第一句是加qiáng法制,第二句是加qiáng法制,第三句还是加qiáng法制。

  晚上朱怀镜要求舒畅家吃饭。下班时,赵一普早就在车边候着了。朱怀镜说要上朋友家去玩,不用陪了,小杨送送就行。赵一普点头笑笑,伺候着朱怀镜上了车。直到轿车开出老远,赵一普才回头走了。似乎轿车的尾灯就是双眼睛,唯恐它们看着他不恭敬的样子。

  地委机关到物资公司本来不远,路上却很费事。jiāo通管理太乱了,机动车、人力车、行人,挤作一团。卖菜的小贩也将摊担移到路边,好向下班的主妇们兜售。坐车就比走路还要慢了。杨冲急得直骂娘,骂城管办和jiāo警队是吃gān饭的。

  朱怀镜心里急,嘴上不说。这些不是他分管的事儿,不好多嘴的。

  几分钟的车程,花去了二十多分钟。朱怀镜在舒畅那栋宿舍前下了车,打发杨冲回去了。他径直上了舒畅住的四楼,刚到门口,门就开了。原来舒畅早就站在阳台上望着下面了。只见舒畅穿着宽松的休闲衣,倚门而笑。‘ 你好慢啊,就用屁股磨都早该到了。’ 舒畅说。

  听着舒畅的嗔怪,朱怀镜感觉舒服。‘ 梅次街上没有一天不堵车,’ 他又问道,‘ 就你一个人在家?’   ‘ 我把孩子送到外婆家去了,就我们俩。’ 舒畅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目光就躲向了别处。

  朱怀镜背膛一热,问道:‘ 孩子几岁了?男孩女孩?’   舒畅说:‘ 男孩,九岁了。你喝什么茶?我这里有上好的乌龙茶,原先的老同事从福建寄过来的。

  我最近喝玫瑰花茶,这罐乌龙茶还没开封哩。’   朱怀镜说:‘ 那就试试你的乌龙茶吧。玫瑰花茶有什么好喝的?我想像不出。’   舒畅笑道:‘ 说法倒是有,玫瑰花茶养颜的。’   他玩笑道:‘ 你这么漂亮,还养什么颜?’舒畅红了脸,说:‘ 都老太婆了,还漂亮!你坐吧,我去炒菜,马上就好。’朱怀镜说:‘ 就我们俩,吃不了什么,随便炒两个菜就行了。’   舒畅说:‘ 行。其实我只是想尽个心意,我哪炒得了什么好菜?你喜欢吃什么菜?’朱怀镜玩笑道:‘ 我胃口粗糙,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人。’   舒畅听罢,脸一红,笑了起来。

  朱怀镜问:‘ 舒畅你笑什么?’   舒畅仍是笑,说:‘ 没有哩,我没笑什么。’   朱怀镜摸摸脑袋,说:‘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舒畅笑着说:‘ 你说不吃人,我就想起一个笑话了。唉!不说了。’   朱怀镜急了,‘ 你别卖关子,说嘛。’   舒畅拿手掩着嘴,又笑了一阵,才说:‘ 你可别说我呀!

  一对新婚夫妇,度完婚假,先生去上班,夫人还在家休息。夫人问,你今天想吃什么?先生端着夫人的下巴说,想吃你哟!结果先生下班回来,见夫人光着身子在客厅里跑步。先生吓了一跳,问你这是gān什么?夫人说,我在给你热菜呀!’   朱怀镜装作没事样的,哈哈大笑。他没想到舒畅居然能说这种半荤半素的段子。舒畅笑着,就去了厨房。朱怀镜问:‘ 参观一下你的房子行吗?’   舒畅在里面应道:‘ 小门小户的,有什么好参观的?’   房子只有两室两厅,不算太大,家具也简单,可所有陈设都别致得体。要挑毛病的话,就是客厅那架钢琴似乎放置得不是地方。那是客厅不太宽敞的缘故。他随便看了看房子,就推门进了厨房。舒畅回头笑道:‘ 拜托你坐着吧,你看着我,我就慌了,哪炒得好菜?’   他说:‘ 真的,你随便弄两个菜就是了。’   ‘ 好吧好吧,我只弄两个菜。你先去坐着,不然两个菜都弄不好了。’   朱怀镜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新闻联播正好报道一个领导gān部腐败的案件,名字没听清,只听见说这位倒霉蛋身为领导gān部,视党纪国法于不顾,大肆索贿受贿,公然卖官,沉溺女色,生活糜烂……没有听完,朱怀镜就换了频道。这是一挡环保节目,介绍美洲神奇的动物世界。他一下子就沉浸其中了。他很喜欢看动物节目,同儿子差不多。看动物节目比看人的节目轻松多了。又想今天舒畅像换了个人,有说有笑,毫无顾忌。

  他自己也不拘谨,就像回自己家里似的。

  只一会儿工夫,舒畅就端菜上来了。一盘腊ròu片煎金钱蛋,一碟凉拌竹笋丝,一碗清炒豌豆尖,一罐老姜乌jī汤。

  他搓着手,夸张地咽着口水,说:‘ 舒畅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菜?特别是这腊ròu片煎金钱蛋,我自己做过一回,很好吃。我还以为是我独创的哩!’舒畅拿出一瓶王朝gān红,说:‘ 我这里就没有好酒啊。’   朱怀镜说:‘ 既然是吃家常饭,就得像在自己家里吃饭一样,喝什么酒?我只要哪餐饭不喝酒,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 那就吃饭?’ 舒畅歪着头,望着他,样子很逗人。

  她便盛了碗饭,双手递给他。

  朱怀镜笑道:‘ 真贤惠,差不多举案齐眉了。’   舒畅红了脸,说:‘ 我才没有福气为你举案齐眉哩!’   朱怀镜吐吐舌头,笑了起来。他先尝了一片金钱蛋,比自己做的好吃多了。又尝了一小口jī汤,也是鲜美异常。他吃饭本来就快,今天菜合口味,兴致又高,一晚饭一眨眼工夫就光了。

  舒畅哧哧笑了起来,说:‘ 你吃那么快gān吗?’   朱怀镜说:‘ 我斯文不起来,是个粗人。’   他便有意吃慢些,可再怎么慢,也吃得比舒畅快。他吃了三碗饭了,舒畅才吃一碗。他实在吃饱了,却怕舒畅独自吃饭没兴趣,就又盛了一碗。这碗饭慢慢地吃完,舒畅才添第二碗。他使劲儿磨蹭,还是比舒畅先吃完。他想陪着舒畅吃,便舀了一碗汤,慢慢地喝。舒畅吃完第二碗饭,就说吃饱了,添了一小碗汤。两人喝着汤,相视而笑。喝完了汤,舒畅低了头说:‘ 见你吃这么多饭,我好开心的。女人嘛,就是喜欢看着男人吃得香。’   朱怀镜突然发现。舒畅今天始终没有叫他朱书记,只是左一个你,右一个你。他心里便有种异样的感觉。舒畅收拾好碗筷,出来坐着。一时无话,两人都望着别处。忽听得舒畅低声说:‘ 你也许不想知道我的生活,可我觉得应该同你说说。如果不是他那天到你那里,我也不想说。我和他曾经是地区歌舞团的同事。我是团里的头牌演员,跳芭蕾的。他在团里号称钢琴王子。说实在的,他很有才气,人也长得帅,你见过的。我谈恋爱,大家都说很般配。结婚后,开始还行。慢慢就合不来了。他太自负,却又没有过硬的吃饭本事。我不嫌他没本事,可他并不老老实实过日子,还用他那套花架子去勾引女人。后来,歌舞团解散了,我们调动全家所有关系,替他找了个好单位。梅次地区没什么好单位,物价局就很不错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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