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伙子一听,忙嬉皮笑脸起来,双手拱拳,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是自己兄弟,对不起对不起。”小伙子说完一溜烟跑了。
朱怀镜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早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自己平时走在外面器宇轩昂的,今天怎么叫人当二百五来吊呢?八成是自己刚才低着头想事qíng,形容猥琐,才叫他们盯上了。这么一想,心里就很不舒服,觉得这些人狗眼看人低,刚才应教训他们一下才是。他捏起了拳头,牙齿咬得吱吱响。
一路愤愤着,很快就到了龙兴大酒店。却见很多人围着观看墙上贴着的什么。他凑近一看,见是一张通知,叫二塑全体退休工人明天早上八点整在市政府门口集合,呼吁领导重视困难企业退休职工的合法权益。二塑就是市第二塑料厂,就在龙兴大酒店隔壁,已停产几年了,他们工人三天两头在市政府门口请愿。
朱怀镜溜了一眼通知,低着头从人群中出来了,去了玉琴那里。玉琴见他呼吸急促,就玩笑说:“你同人打架去了是吗?这么气喘嘘嘘的。”
朱怀镜平静一下自己,说:“你还别说,真让你猜对了。就在你们酒店旁边,二塑那地方,有几个小伙子喝多了马尿,调戏一位姑娘。过路上下的人都有,就没有人出来说句话。我过来一看,气了,讲了几句。那些小混混就冲我来了。我也就什么都不顾,挥起老拳就揍人。他们个个都醉得东倒西歪了,哪经得起我的拳头?全都趴下了。”
玉琴眼睛睁得老大,说:“啊呀呀,好危险呀!幸得那些人喝醉了,不然你不要吃亏了?你呀,今后gān这些英雄救美人的事,还是要先量量自己的能耐。你伤着没有?”
他只说没有没有。
玉琴说着就全身打量着他,见他的皮鞋脏了,就让他脱下来,一边擦着鞋上的泥巴,一边说:“这块地方,就二塑那里最脏了。一到夜里,那一块也黑咕隆咚,常有人躲在那里抢东西。这也影响我们的生意。我们想把那个地方征了,搞些新项目,可就是做不好工作。”
玉琴擦了皮鞋,又给他倒了茶。他喝着茶,慢慢又想起刚才在车站广场被人当猪杀的事了,心里再次激愤起来,忍不住握起拳头,在沙发上狠狠擂了一下。玉琴就抚摸他的胸膛,说:“你还在想那事?你消消气,消消气。这世道是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谁都像你这么正义凛然?”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我就不相信,一个社会可以长期是这个样子。”
玉琴说:“我知道,现在早不是讲大话空话的年代了。但我懂得,一个男人只知计较个人得失,心里不想大事,是没有出息的。”
朱怀镜听了这话,便爱怜地拍了拍玉琴的脸蛋,却又忍不住深深地叹息。玉琴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依偎着他,用手不停地抚摸着他的胸膛,似乎这个胸膛里装满了天下大事。
.
国画
作者:王跃文
十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钟,宋达清打电话告诉朱怀镜,说事qíng还算顺利,龙兴同意付给四毛致残赔偿费、营养费、误工费八万五千元,医药费另付。
朱怀镜听了心头一喜,口上却平淡地说:“让你费心了,老宋。不是你的面子,这事不会这么好办,我表弟不白白挨了打?”
“哪里哪里,都是兄弟,不见外了。再说这也是你朱处长自己的脸面,雷总和梅总都还很看你的面子。那个梅玉琴你不知道,平日心眼最多,办事最抠了,这回她也不说什么,只说由老雷做主。”宋达清说。
放了电话,朱怀境马上挂家里电话,没有人接。他便火急火燎,跑去同刘仲夏说,家里有急事,回去打个转,中饭就不在这里吃了。刘仲夏说,好好。你去吧,事qíng急就不用急着赶回来,办好再来吧。
朱怀镜从刘仲夏房间出来,忍不住想笑。到了大厅,老远就见门口站着两位礼仪小姐,满面chūn风。两位小姐见了他,相互对视一下,脸就板了起来。他马上想到自己嬉皮笑脸的,一定被两位小姐看作色鬼了。他忙正经起来,收起笑容,一脸庄严地从小姐身边走过。正好有一辆的士,他坐了上去。很快就到家了,却不见香妹。心想她是不是去了医院?正要出门赶医院去,香妹开门进来了,手中提着一个大包。
“哟,你今天中午怎么回来了?”香妹笑着问。
朱怀镜只当没看见她那包,嬉笑道:“你不欢迎我回来?”
香妹就笑,拿眼睛瞟他。
朱怀镜说:“来办公室取资料,也快到中午了,就不去宾馆算了。事qíng怎么样?”
香妹拍拍包,说:“全搭帮老宋说话,老宋这人也真够朋友。说真的,要人家赔这么多钱,我的确说不出口。你看,钱拿到手了,一共八万五。医药费他们下午去人结。”
朱怀镜只瞟一眼香妹拉开的包,说:“你刚才是直接从龙兴回来的吗?”
香妹觉得男人问得奇怪,说:“是呀?我提着这么一大包钱,敢到处跑?怎么了?”
朱怀镜担心她刚才去了医院,让四毛知道赔了多少钱。香妹总觉得他的神qíng不对,望了他一会儿,就问:“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朱怀镜说:“没有什么说的。哎,我问你,这钱你打算怎么处理?”
香妹说:“我想同你商量。这钱是人家赔给四毛的,四毛的确也吃了苦。我想还是全给他。当然这事我们出了力,不然赔不了这么多钱。我们就有话说在明处,拿他一万。你说呢?”
朱怀镜笑笑,说:“这一万块钱你不能拿,拿了我们反而一世欠他的人qíng了。”
香妹想想,觉得也是这样,就说:“那就gān脆不要他的?给他做个全人qíng。我们手头紧是紧,但一万块钱也顶不了事。唉,我俩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手头还从来没有上过三万块钱。四毛倒好,挨了一顿打,赚了八万五!”
朱怀镜仍是笑,说:“你听我说,老宋同我讲过,像四毛这种事,他经手过好多。老实巴jiāo的,挨了打就挨了打,连医药费都得自己出。有人说话的呢?也有给三五千块钱打发了的,也有赔三五万的,也有赔十万八万的,就看你的本事了。这次四毛的事,要不是我们出面,最多有个三五千块钱赔他,弄得不好他一分钱捞不到手也不一定。我说,这不是我心黑,你给他五千块钱算了。”
香妹眼睛鼓得老大,半天才说:“啊呀呀!你的手指甲也太长了吧!你一手就拿了人家八万?”
朱怀镜使劲摇了几下头,说:“你这人呀,我什么时候贪心过?我说只给他五千块钱,自然是有道理的。说实在的,四毛这次也只是受了点皮ròu伤,给他赔五千块钱就差不多了。再说,不是我们出力,他连五千块钱都得不到。为什么赔这么多钱,只要我俩知道了就行了。四毛又只有这么多见识,你一下子给他这么多钱,他哪有不去外面chuī牛的?一chuī牛,说不定就会出事!就是给他五千,他也会喜得不得了。他这辈子哪里一下子得过这么多钱?又不让他费力,他只在医院睡了两个月,就收入五千块,比市长的工资还高几倍哩。”
52书库推荐浏览: 王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