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妹那样子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说:“你呀,拿了人家的钱,倒像给了人家天大的恩似的。”
朱怀镜说:“还正是你说的。你拿了他一万块,就成了他对你有恩了;你拿了他八万块,就是你对他有恩了。”
“你这是真正的qiáng盗逻辑啊!”香妹说。
朱怀镜笑了起来,说:“不是什么qiáng盗逻辑,事qíng就是这样的。你说把话说在明处,明拿他一万,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些钱是搭帮我们他才到手的,他只会想到我们拿了他一万块钱,我们欠了他人qíng。反过来我们只说人家赔了五千块钱,全给了他,他也没有不信的,还会对我们感激不尽。那我们为什么不讨个人qíng,偏偏要欠个人qíng呢?”
香妹摸摸桌上的包,低眉片刻,说:“那只好依你的?别的不说,怕他钱多了到外面去chuī牛倒是实话。他一chuī牛,事qíng露馅了,我们的面子不就全没了?”
这话朱怀镜听了不舒服,他觉得香妹不该把话说得这么透,就说:“好了好了,商量好了就不要多说了。这样吧,我俩中饭就不要做了。我在家等儿子回来,带他到外面吃盒饭。你就快去医院,让四毛中午就出院了,免得下午龙兴去结账的人同他碰面。他们一碰面,说不定闲扯就扯到赔钱的事了。下午你再去一下医院,陪他们结账,把我们垫的医药费钱拿回来。你也在路上买点吃的算了。”
香妹叹了口气,说:“唉,没办法,你是大忙人,靠你是靠不住的,只好我去跑了。这钱怎么办?”
朱怀镜笑道:“你真是的,有钱还不知怎么办。你数出五千放在一边,另外八万就顺路去存了。”
两人数好钱,一同出门。朱怀镜在大门口等儿子,香妹就去对街的银行存钱。望着香妹穿街而去,进了银行大门,朱怀镜下意识地咬了咬牙齿。他们存折上原有两万块钱,这是他们积累多年才凑上的。现在加上这八万块,他们就有十万块了。十万块啊,他的胸口禁不住狂跳了几下。
半天不见儿子回来。一会儿香妹从银行出来了,远远地同他招手。他发现香妹的脸色红红的,想必是激动的原因。她平生第一次怀揣十万块钱的存折,哪有不耳热心跳的?他想现在再反过来要香妹退四毛这八万块钱,只怕她也不愿意了。
香妹拦了辆的士,同他招招手,钻了进去。香妹平时都舍不得坐的士,今天大方起来了。他想也不是她发了财马上就摆阔了,而是担心包里的五千块钱和那张存折。公共车上扒手太多了。
香妹走了不久,就见儿子一跳一跳地来了。小鬼东张西望,全没有正经走路的意思。朱怀镜连喊了好几声琪琪,儿子才看见他,就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他俯身搂一下儿子,说:“今天跟爸爸吃快餐去好吗?”琪琪听了,高兴地跳了起来。小孩子爱的是新鲜,平日妈妈买的都只是摊上四块钱一盒的经济盒饭,琪琪也吃得津津有味。朱怀镜今天见儿子这么高兴,心里突然有些发慌。他觉得自己最近同这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平日要是不去宾馆起糙大报告,他也只是清早送送孩子,中午孩子自己回来吃中饭。晚上孩子的作业基本上是香妹辅导,他总是有事。
朱怀镜取下儿子的书包,放在自己肩上背着,说:“今天跟爸爸去个好地方,好吗?”
琪琪牵着爸爸的手,跳着走,说:“好好,什么好地方?”
“你跟爸爸走吧,就到了。”
朱怀镜带琪琪来到了东方咖啡屋。
吃了快餐,付了钱,父子俩牵着手出来了。琪琪捧着花生奶边走边喝,朱怀镜jiāo待他今后买东西吃,能吃多少就叫多少,不许làng费。làng费不是好孩子。琪琪点头说好好。
朱怀镜把儿子送过马路,让他自己去学校。他就一个人慢慢往宾馆去。
在宾馆门口,碰上行政处处长韩长兴。朱怀镜问,什么大事劳你亲自过来了?韩长兴喝酒很上脸,面色红成了酱色。他马上握了下朱怀镜的手说,我能有什么大事?大事都叫你做了。我这事说不是大事也算是大事。毛主席说过嘛,吃饭是第一件大事。朱怀镜就说,你莫太谦虚了。韩长兴笑笑,便正经说,北京来了客人,招呼他们。两人握了下手,就说你忙你忙,准备再见。朱怀镜说了你忙,又说了声还请你多关照。韩长兴才要走,又停下来摇摇手,说你朱处长还用得着我关照?朱怀镜就说,我说正经的,你只当开玩笑。这厅里的乌县老乡就我们俩,我不要你关照要谁关照?韩长兴这就认真起来,轻声道,这个当然,相互关照。两人神秘地递了个眼色,这才分手了。
朱怀镜上楼进了房里,见同事小向正从卫生间出来。小向告诉他:“朱处长,中午有个人给你打了几次电话。”朱怀镜首先猜到的是玉琴,本想问问是男的还是女的,却只问:“他说是谁吗?”小向说:“是个男的,没说是谁。”朱怀镜想想,猜不出是谁,就说没关系,有事他再打吧。
这时电话又响了,小向一接,就把电话jiāo给了朱怀镜。朱怀镜拿起话筒一听,见是李明溪,就问中午是不是他挂电话。李明溪说不是他。李明溪说他已把送柳秘书长的画画好了,只是不知柳秘书长叫什么名字,不好题款。朱怀镜就玩笑道,你可能连中央领导的名字都说不上几个吧,你也太不注意政治学习了。李明溪就说,难道要十二亿中国人都一脑子政治?这就不是好事哩。朱怀镜发现这人今天倒说了一句不是很疯的话,就说没想到你也这么有思想了。朱怀镜说着就望了一眼小向,小向意识到了什么,就出去了。
小向一出去,朱怀镜就说:“我告诉你,柳秘书长大名叫柳子风。但你题款就不要发神经,题什么柳子风先生雅正之类的屁话,人家是领导,不跟你先生不先生的。领导就是领导。你称刘仲夏为先生,还免qiángqíng有可原,叫柳秘书长就不能叫先生了,只能称他的职务。”
李明溪啧啧几声,说:“你们官场就是名堂多。我偶尔看新闻,见领导们出场,职务不嫌多,都要一一列出来。这柳大人除了市政府副秘书长职务,还有其他职务吗?”
朱怀镜笑了起来,说:“说你神经,你真是神经。人家是副秘书长,你就不要老老实实这么题了,只题柳秘书长就行了,副字就省了。我们平时叫副职领导,从来都是省去副字的。人家不想听那个副字,可你还用你那狂放的李明溪体把那副字写出来,天天挂在人家客厅里,多刺眼呀!”
李明溪大笑了几声,说:“好吧好吧,就柳秘书长雅正吧。我就自己拿到雅致堂去找卜老先生裱了。哎,刘仲夏对我那画还满意吗?”
朱怀镜说:“都说你的画不错,你得意了吧?”
李明溪只在电话里嘿嘿地笑,不说什么。朱怀镜见他又发神经了,就说不跟你嗦了,我正忙哩。两人就放了电话。
朱怀镜突然觉得李明溪刚才的笑声不对劲。这人对自己的画很自信,平时从不在乎别人对他作品的看法。今天这疯子却专门问起来,还怪里怪气地笑。越想越觉得这笑声意味深长。是不是正像他当时担心的,那幅藏chūn图暗含了某种捉弄人的意思?那画的确不错,只是那画上的两只肥嘟嘟的蚕宝宝让人觉得怪怪的。朱怀镜闭眼一想,眼前就有两只白白嫩嫩的蚕,很是可爱。似乎这蚕真的不像是画上去的,而是那葱绿的桑叶招惹去的。这时,朱怀镜猛然悟到了什么,一拍大腿,睁开了眼睛。这个疯子,果然在捉弄人家!这藏chūn图其实是个画谜!整幅画暗含一个“chūn”字,却无端地画上两只蚕。“chūn”字下面两个“虫”,岂不是一个“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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