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镜总担心张天奇受冷落,又担心贺教授再说出难听的话,就有意同师母扯些家常话。师母在学院图书馆工作,也很喜欢朱怀镜这个学生。张天奇时不时很得体地cha上几句,消解着自己的无聊。贺教授不太顾及别人,见这会儿没他说话的份儿,就独自微合双眼,手在沙发沿上悠然敲着。
朱怀镜见了贺教授这神态,正是抽身的托辞,就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告辞了。贺老师也该休息了。”
“就走?好好好好!有空就来坐坐啊。”贺教授猛然睁开眼睛,站起来同他二人握手。
分手时,贺教授又对朱怀镜说:“你有兴趣的话,还是来攻个学位吧。你要读就直接读博士,目前博士中间的假货毕竟还是少些。”朱怀镜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说谢谢贺老师器重。
一上车,张天奇就让司机开开音乐。车内马上就响起了李雪健沙哑的歌声:我们(呀)共产党人,好比那种(哇)子……
朱怀镜忍不住笑了起来,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笑声会让张天奇多心的,就说:“李雪健演戏不错,唱歌不敢恭维。”张天奇似乎qíng绪不在这上面,他微叹一声,感慨说:“怀镜呀,我总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共产党人总是费力不讨好呢?我们说要为人民服务,不是假话。绝大多数共产党人是这么做的。不争气的党员和领导gān部确实有,但毕竟是少数。可我们的形象就是好不起来。像贺教授这样令人敬佩的专家学者,一般不会很意气地看问题的,他居然也是这个态度,就不能不叫人深思了。”朱怀镜内心是不想谈这种严肃的问题的,但张天奇提起了,他也只好应付说:“是啊,只是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只怕不多。上面就喜欢听好话。平时看电视新闻,总看见群众冲着记者说感谢政府!感谢领导!说句真心话,我一看这种新闻就起jī皮疙瘩。这都是记者们导演的新闻!上面只要天天看到这样的新闻就以为天下太平,平安无事了。靠这种假场合装点太平气象,不是个法子啊!”“是啊,像贺教授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的意见,上面就应该多听些。贺教授我真的很佩服。知识分子是有思想的,他们的信仰不会建立在盲从之上,而是建立在理xing分析之上。我们说共产党人好比种子,就该在这些知识分子中间去播种,去生根,去开花结果。他们是民族的jīng英分子啊!”张天奇说得还真有些动qíng。
朱怀镜又禁不住想笑了,却咬住舌头忍着了。原来他当初一听李雪健的歌,就想起了一个笑话。记得他小时候那会儿,乌县县委书记是位南下gān部,姓刘,东北人,个子高高大大。这刘书记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毛病,喜欢玩女人。他最初到乌县只是个公安局长,后来又任法院院长,到六十年代初任县委书记。他到哪里哪里就有相好的女人,就会生下几个像他一样粗壮的孩子。当初县城的人都还有些讳忌说起这事,只是大家心里有数。后来北方先后来过几个女人拖儿带女的找到他要认父亲,人们才开始公开当笑话说这事。有人就说刘书记是北方良种。慢慢地连小孩子都知道这位刘书记的雅好了,当他从街上走过,孩子们就扯开嗓子齐声朗读:第一课———长征———长征是播种机。刘书记听了,猛地回头,瞪着眼睛吼一声,孩子们哄地逃散了。那会儿像刘书记这样的领导gān部毕竟多是粗人,听孩子们念着播种机什么的,他才会chuī胡子瞪眼睛地吓唬一下。要是现在的领导碰上这种qíng况,只怕会笑容可掬地走过去,弯下腰来问:小朋友,读几年级了?不错,不错,念得不错。朱怀镜想,只怕自己和张天奇都属于这种人了!刚才贺教授愤愤然说起的那些事qíng,自己和张天奇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两人却坦坦dàngdàng坐在那里,还直夸贺教授很有见地。
张天奇不再感叹党风人心什么的了,却仍在一味表示对贺教授的敬佩。朱怀镜猜得出他的心思。今天在贺教授家里,的确很让张天奇折面子。张天奇本是想让朱怀镜陪他来拜访一下,好让自己在贺教授心目中有个好印象,日后论文答辩时好过关些。哪知贺老先生就是不吃这一套。今天的拜访就显得有些弄巧成拙了。也可见平时贺教授根本就不把学生中的大小官员放在眼里的,张天奇一定也受过冷遇。张天奇心里一定不好受。他这种身份的人,平时哪受过这种委屈?要在过去,还会有上级领导批评一下,现在就连上级领导都很有涵养了,不轻易对下级说句重话。可在贺教授面前,他只好忍气吞声了。朱怀镜听得出,张天奇越是不停地对贺教授表示敬意,说明他内心越是尴尬和愤恨。
张天奇坚持要把朱怀镜送到宿舍楼下才回宾馆。因为今晚的活动有些不是味道,分手时朱怀镜不知说什么好,就问张天奇是不是还在荆都呆几天?他得请一请,尽尽地主之谊。张天奇说:“还有几个事要办,还得活动几天。这几天就不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吧。”朱怀镜低头上楼,猛然想起张天奇前天在讨论会上的发言,不禁好笑。张天奇口口声声说,开了人大会,真的坐不住了,只想早点把会议jīng神带回去,带领全县人民大gān。现在会开完了,他却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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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
作者:王跃文
二十三
最近朱怀镜很忙。五月份即将举办的商品jiāo易会是荆都市一年一度的,现在是第十四届。朱怀镜抽调在商jiāo会筹备办公室,负责内贸系统参会单位的总联络。办公地点设在南国大厦。朱怀镜基本上就在南国大厦上班,处里日常工作jiāo给副处长邓才刚负责。有什么重要事qíng,朱怀镜才临时回去一下。处里现在除了随时听从领导差遣,就是编录全市财贸系统常用电话号码,汇编上年度中央、国务院和市里财贸方面的文件,在全市领导gān部中开展财源建设征文活动。
星期五下午,飞人制衣公司老板裴大年到南国大厦找朱怀镜,想托他弄个好点的摊位。飞人制衣公司打算参加商品jiāo易会。朱怀镜满口答应帮忙。事qíng说好后,他想起李明溪画展的事。为了给李明溪的画展筹资,朱怀镜找了几家企业老板,已经弄了五万多元。其实他咨询过,在荆都办个画展,两万来块钱也就够了。但裴大年既然上门来了,他想不妨说说这事。他就把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道理说了一通,再同裴大年商量,请他资助李明溪。朱怀镜知道裴大年忌讳人家标准地读他的姓,就总叫他贝老板,说:“贝老板,我们是朋友了,我说话就不绕弯子,也莫再说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大道理。这位画家李明溪先生是我一个朋友,皮市长最赏识他了。说得不好听,这人一肚子才气,就是缺钱。现在只要支持一把,让他红了,他也穷不到哪里去。”既然说到这份儿上,裴大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问:“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你说,要多少?”朱怀镜说:“我四处帮他化缘,已筹了一些了,还差万把块钱。”裴大年豪慡一笑,说:“万把块钱?好说好说。你说要现金还是开支票?”他说着就要掏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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