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_陈杰【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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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驹感到自己受了冷落,并且发现自己可能成为反面典型,就多少有些不耐烦,稍作思考,决定主动出击:“陈掌柜的,你懂机器染吗?”

  寿亭一愣,看着家驹:“懂呀!”

  家驹怀疑:“跟谁学的?”

  寿亭放下茶碗:“去年我去上海买坯布,特别去了趟成通染厂,看了一眼。机器染没别的,就是比手工省事。”说完又把那碗茶端回来。

  家驹迷惘地慢慢摇头。

  寿亭看着家驹的头晃,顿时把眉毛竖起来:“大少爷,我这人脾气急,怕激。这世上没啥太新鲜的事儿。这机器染就是用人少,染布多,其实工序是一样的。我一眼就看明白了。机器染就是前蘸后染,烘gān拉宽。咱现在是用人拉宽拉长,它是换成了机器。那机器劲大,一丈布能拉出二寸来,所以说,这机器染的布,缩水更厉害,比手工染的还坑人。”

  家驹认为基本正确:“我是学的纺织印花专业,不过你说的这染布工艺倒是差不多。”

  寿亭问:“大少爷,咱青岛这厂里有印花机?”

  家驹说:“有一台,但是现在技工水平太低,光有机器没有用。咱去了之后,主要还是以染布为主。”

  寿亭纳闷:“你开不了?”

  家驹多少有点尴尬:“陈掌柜的,我实习的时候也开过,但是一个机器要好多人开,我自己办不了。”

  寿亭点着头:“那也就是说,上了一阵子德国,一个人回来没有用?”

  家驹看了一眼父亲,忙说:“不是一个人回来没有用,我能管开印花机的,知道他gān得对不对。再说,哪有留学生亲自开机器的?”说时偷眼再扫父亲,接着岔开话题,“陈掌柜的,我就不明白,你就到染厂里看了一眼,就敢说懂机器染?”

  寿亭不客气:“我娘死得早,她老人家的话我还记着一句:这一等人不用教,二等人用言教,三等人用棍教。大少爷,有些人你就是用棍子打他,他学东西也是慢。他不是不上心,是不开窍。”

  家驹有点挑衅:“陈掌柜的,那你是哪等人?”

  寿亭眉头一挑:“大少爷,当着卢老爷,不能张开嘴就日娘cao祖宗。我把话给你放在这里,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我看一眼,立刻就明白,否则就不是陈六子!”他已经急了。

  家驹进一步挑衅:“陈掌柜的口气大些了吧?”

  寿亭放下茶杯,猛然站起。家驹也跟着站起来。“卢老爷,张店我也来了,您老我也见了,合伙gān买卖,讲的是弯刀对着瓢切菜——正好。可依着我看,我倒是弯刀,可大少爷不是瓢,对不上碴儿!”说着就过去拿褡子。

  卢老爷赶紧拉下他:“家驹是不放心,是打听打听。家驹,你六哥还有绝的呢,你是不知道。”

  家驹说:“噢?”

  卢老爷努力赞美,生怕寿亭愤然离去:“你六哥在上海买坯布,他听不懂外国话,可是外国人和那中国掌柜的说什么,他都知道。”

  家驹兴趣大增:“你怎么知道的?六哥,你说说听听。”这时他显得很天真。

  寿亭一听卢老爷夸他,又见家驹叫他六哥,转怒为喜:“猜的。买卖上的事,就是个价钱。洋鬼子看我要货量大,就想便宜点儿。可那个中国人不愿意,他看我是山东来的乡下人,就想坑我。我还没等那中国人说完,站起来就走。他立刻蹿过来拉我,连连给我赔不是。他以为我能听懂外国话。哈哈……”

  大家笑起来。

  老太太在里屋里对大媳妇点画着,小声说:“翠儿,你看陈六子嘴真跟趟,家驹有这么个人儿帮着,准掉不到地下。”

  翡翠点头赞同:“嗯!姑,你坐下,别再过去了,再让人家看见你。”

  家骏见势有转机,忙凑上来问:“爹,叫馆子什么时候送菜?”

  卢老爷一扬手:“这就送,我和你六哥喝着聊。家驹他娘,你出来吧,领着家驹媳妇一块出来见见她六哥。”

  寿亭大惊,忙站起来准备应付,顺手向下拽拽褂子。家驹一把拉他坐下:“六哥,没外人,坐着,坐着。”

  老太太与翡翠先后出屋,翡翠低着头紧随婆母。

  寿亭忙上去拉着老太太的手请安:“老太太,我这叫驴还没上套,就嗷嗷地叫唤,惊了你老人家。嘿嘿!”

  老太太欢喜:“大侄子,你要是声小,我在里头还听着费劲呢!翡儿,这是你六哥,大侄子,这是家驹太太。”

  翡翠抱拳于腰,屈膝行礼:“六哥吉祥。”

  寿亭没还礼,而是转过身来对着卢老爷:“老爷子,你可害死我了!你把这个家治理得不分男女,全是一套的仁恭理智,我哪一招也接不住呀!”说罢,大家笑起来,卢老爷拍寿亭的肩。

  【4】

  第二天下午,寿亭回来了,一家人接着。

  周太太忙着倒水,周掌柜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放了很久的纸烟,让他抽一支。寿亭接过来,又将烟装回烟盒放好,回手从采芹手里接过烟笸箩,熟练地卷烟。

  周掌柜探身问:“寿亭,谈妥了没?”

  寿亭说:“嗯,妥了,那爷儿几个一会儿就让我捋直立了。”

  周掌柜纵深询问:“说没说咋拆账?”

  寿亭说:“说了。那厂是一万大洋买的,是个新厂,一天没开过。盖这个厂的那男人把厂弄好了之后,心里高兴,就喝了口酒,下海洗澡,一口水儿给呛煞了。你说这是什么命!”

  周太太在外围小声说:“这一说……”她看向丈夫,“这厂还不大吉利?”

  寿亭一扬脸:“没事,娘。什么人,什么福,土地爷,住瓦屋。他那命担不住,不一定咱担不住。你放心,娘,没事。”

  周掌柜关心具体钱数:“这一万大洋咱出多少?”

  寿亭说:“爹,这事我是这么办的:他六咱四,咱出四千。可是分红不能按这个办。咱虽然出钱少,但咱得拿六成,他拿四成。”他说完等着受表扬。

  周掌柜寻思:“人家是大股东,是东家,他能愿意?”

  寿亭说:“嗨,他不愿意?我是想用他那套家什学学机器染。要不,我让他拿三成。”

  周掌柜淡化xing地训责:“寿亭,这不合规矩。”

  寿亭说:“爹,这世道变了,没有什么合不合规矩。咱的人就值这些钱。”他指了一下自己,“觉得不合算,你请别人。”

  周掌柜赞许:“嗯,好,好。那在厂里谁说了算?”

  寿亭说:“当然是咱。”

  周掌柜说:“你没立个字据?”

  寿亭笑笑:“不用,只要我gān上,他就离了咱玩不转,只能咱辞他,不能他辞咱。爹,你放心吧,用不了三年两年的,咱就去济南或者天津,咱自家开工厂了。他就是叫咱爷爷,咱也没工夫陪他玩儿。爹,咱这是在家里说,我看他那大少爷是个败家子,留了一阵子洋,什么也没学会,连个机器都开不了。也就是他上辈子积了点德,碰上咱了,有咱帮他看着,兴许还能多撑几年,我看要是他自己gān,这一万大洋兴许能扔到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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