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传来,寿亭抬头听着:“有点意思。东初,我看家驹能毁到这一场里。”
东初淡淡一笑:“不会,家驹见过世面,家里的二太太也是新派人物。”
寿亭说:“他那二太太?哼!是让我一顿骂,骂得没了脾气,这才放下学生架子,学做老婆。就她那套武艺,根本没法和这夜明妃过招。老三,这夜明妃要是真勾住了家驹的魂儿,我看,给他留在宏巨染厂的那一成份子,差不多就该全送来了。”
东初笑着说:“听琴听琴,别唠叨那些买卖上的事儿,那些东西和这个环境不配套。”
寿亭一瞪眼:“嘿!我看你那魂也快给勾去了。这事我可得给你哥说。咱浆里来水里去地染布淘纱,弄那俩钱儿可不容易。要是看着好,花上大钱娶回家,没事儿慢慢地叙qíng,我看倒是比零碎着送钱便宜。”
东初斜他一眼,又向外拉了拉凳子。
这时,姨母过来了。姨母本来不想理寿亭,可他主动搭讪:“大嫂,你这买卖可真行!不用水,不用电,比开工厂都挣钱。”姨母不理他。“我说,别看你半老不老的,还真有一手。别的窑子吧,费劲不少,挣钱不多。你这好,不费劲,嘿,不少挣钱。”
姨母实在受不了了:“陈掌柜的,你也是有身份的人,别张口窑子闭口窑子的,这里是叙qíng馆,是说话的地方。”
寿亭不管那一套:“其实都一样。只是别的窑子进门直接开始,你这里得慢慢滋润,等滋润透了,再说下一回。差不多也滋润透了,钱也花完了,最后还是什么事儿也没有。”
那姨母实在受不了这一套,一甩袖子气得走了。
家驹在楼上鼓掌。寿亭对东初说:“老三,没事,家驹还活着。”
东初有点儿烦:“六哥,是不是让那一百大洋心疼得你胡说八道?真是!以后咱还怎么再来?”
寿亭狡黠地笑着:“我是没打算再来第二回。”
楼上,远宜问:“那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是,穿西装的那位你认识。穿便褂的过去是我的合伙人,一起在青岛开过染厂,青岛大华染厂。我那牌子叫飞虎牌,沈小姐听说过吗?”
“嗯,听说过。”远宜点头,“那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gān了呢?”
家驹笑了笑:“沈小姐,做生意很不容易,我觉得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远宜问:“十八号开业你还去吗?”
家驹一愣:“你怎么知道十八号开业?”
“报纸。”她调皮地用手指了一下。
“噢,是这样。我去,宏巨也还有我的股份。在这里,我郑重邀请沈小姐也能赏光。”
远宜点点头:“我会去的。”
家驹惊喜:“真的?好!欢迎!十分欢迎!”
家驹有颈椎病,脖子总是不舒服,他一有空就东摇西晃地活动活动。远宜很温柔地说:“卢先生脖子不舒服?”
“唉,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老了。”
远宜站起来:“我给你揉两下吧,可能会好一点。”
家驹很意外:“实在不敢劳驾沈小姐。”他刚要站起来,远宜双手将他按回椅子上,转到他身后,慢慢地给他捏着。家驹闭上眼,如醉如痴。
远宜笑着,笑得很甜。家驹下意识地去摸远宜的手。远宜笑笑,撒娇地说:“别乱动嘛,听话!人家给你按摩呢!”
家驹摇摇头,把手拿开了,叹了一口气。
东初给寿亭倒茶,他好像缓过来了。
寿亭说:“东初,这时候也不短了,咱这一百大洋也快花完了,也不知道家驹弄着点真东西没有?”
“六哥!你别老说粗话。这是什么地方,真是!让人家怎么看咱!”
寿亭用指头点着他:“你看看,幸亏上去的不是你,我看你还不如家驹呢!”
东初不再理他。
寿亭涎着脸问东初:“你常去窑子吗?”
东初不回答。
寿亭觉得没趣,转换话题:“弟妹那自行车骑上了吗?”
东初这才回过身来,笑笑,说:“六哥,你抽空还真得说说我哥。你弟妹穿个制服裤,他把我叫去数落一顿,买了自行车,这不又不让骑。别看他认字儿,我看在有些事儿上,还不如你这不认字儿的呢!”
寿亭点点头:“这骑自行车我能说他,可这制服裤我也觉得还是不穿的好。”
东初纳闷儿:“为什么?”
“这制服裤的裤裆小,用布少,对咱这个行业不利。”
东初气得笑了:“你要是上来邪劲,一句正话也没有!我表姐不知道怎么和你淘的。”
远宜看了一下表,家驹意识到时间到了,识趣地站起来说:“我该走了。”
远宜轻轻地说:“没关系,可以再坐一会儿。”
家驹摇摇头,整理西装,自言自语地说:“李易安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过去以为她这是遣词造句,现在看来,这是‘只缘未到qíng深处’呀!唉,确实如此呀!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说着顾影自怜地整了下西装。
远宜笑而不语。她看着家驹,说:“卢先生,你把眼睛闭上。”
家驹十分听话地把眼闭上了。远宜慢慢地走上去,轻轻地依偎在他胸前。少顷,她用左腮右腮各贴了一下家驹的脸。家驹没睁眼,只是在陶醉。远宜离开:“卢先生,十八号再见!”
家驹调整了一下qíng绪,深吸一口气,又长出一口气,大声说:“唉,平生愿足。”
东初三人走出门来时,太阳斜照着芙蓉街,街口上的小商贩也陆续出摊,开始营业。
寿亭用指头在家驹眼前晃。
家驹用手推寿亭:“gān什么,六哥?”
“我看看魂儿回来没有。感觉怎么样?”
东初也很关心:“都聊了些什么?沈小姐的修养怎么样?”
家驹叹了口气:“真好呀!别说一百大洋,就是二百也值。六哥,你见了她,不是想把她怎么样,甚至一点杂念都没有,就是想和她那样坐着。面对面,心里真安静呀!真美呀!”
寿亭说:“你说的这套全是虚的。别说那些没用的,弄着点真玩意儿没有?”
“什么真玩意儿?”
大家笑起来。家驹不笑:“六哥,在她面前,要是想那事,俗!不过最后她主动亲了我两下。”
寿亭大叫:“好!值!一下子五十块。五十块买一车肘子。她这钱来得容易,两下两车后肘子!”
东初指着寿亭对家驹说:“六哥就知道肘子!这哪跟哪?根本靠不上。你吃了蒜,本来就不让你跟着来,你非得跟着。跟着就跟着吧,家驹,你不知道,这俩钟头,六哥就没停下胡说八道,弄得我在人家那里上不来下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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