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亭认真地点点头:“嗯,好药,那你先吃上我看看。”
那汉子gān笑着:“先生,我不开玩笑,这药真是很灵。你再看看这一包,‘梅开二度’,真正的印度货。”
寿亭拿过来:“嗯,这刚把你从局子里放出来,你又gān上了。你是不是还想进去?嗯?”
那汉子一惊,结结巴巴地说:“先生,你,你认错人了。”说着撒腿就跑。倚在门边上的那些jì女也随之抽身而回,把门关上。
三人哈哈大笑。东初问:“你怎么知道局子里抓这个?”
家驹接过来说:“在青岛天天抓。这些人卖药挣不到太多的钱,没法给警察行贿,所以抓他。”
寿亭笑着把药递给家驹:“拿着,兄弟,说不定能用上。”
家驹接过来,随手扔在地上。三人笑着进了夜明妃叙qíng馆。
这个小楼是砖木结构,地上铺着青砖,庭中还有立柱。楼下的客厅很大,里面是一组沙发,靠外一点是个圆桌和几把圆凳。整洁gān净,气氛静谧。冲门是幅大中堂,画的是东坡踏青,两边的对子也是苏轼的旧句:“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chūn梦了无痕。”家驹耳目一新,兴味盎然,不住地点头称许。
沈远宜的姨母款款地向东初走来,不卑不亢,举止得体,虽有笑意却无笑容。东初赶紧鞠躬:“姨母好!”
姨母手叉右腰,给东初还礼,让着三位坐在圆桌处。随之一壶热茶不期而至。
寿亭使劲嗅,转着圈看内里的陈设,感觉别致,不住地点头:“就凭这股子香味,嗯!行!”
送茶的走了,斟茶的佣人过来。家驹看着那茶说:“六哥,这是英国骨瓷机器壶,真是讲究。”
寿亭掏出土烟点上,不以为然地说:“新夜壶刷gān净了,一样冲出好叶子。”
姨母闻言,看了寿亭一眼,寿亭并不躲闪,姨母只好隐忍。
东初谦恭地对姨母说:“姨母,你请沈小姐下来一趟好吗?我这两位朋友都没见过沈小姐,也想一睹芳容。拜托姨母。”东初再次鞠躬,口气谦和。
寿亭说:“嗯!说得这么热闹,是得看看。”
姨母鄙夷地剜了寿亭一眼。寿亭看见了:“怎么着?看我这打扮土?当心把你外甥闺女娶了。”
东初赶紧赔礼:“我这朋友说话直,姨母别介意。”
姨母没看寿亭,不满地对东初说:“三掌柜的,你是济南商界名家,这没说的。可你朋友这做派,怕是远宜不肯见。”
寿亭笑了:“不是我,是我这朋友上去。别说你不让我见,就是让我见,人家也不见我呀!”
沈远宜听见寿亭大声说话,在楼梯的拐角处停了一下,笑了。她知道来的是寿亭,但她一见,还是愣了一下,抿着嘴笑。她低头来到跟前,十分温柔地说:“三位先生好!”
东初家驹连连问远宜好。寿亭大大咧咧:“难怪,难怪,就这一声,人都苏了。”说罢大笑起来。
东初伸手介绍:“沈小姐,这位是宏巨印染厂的陈寿亭先生,马上就在济南开业。”
远宜深qíng地看着寿亭说:“陈先生好。”
寿亭脸向别处,不敢正面接触:“好好好。”
“这位是德意志洋行的卢家驹先生。就是他仰慕沈小姐。”
“卢先生好。”
家驹十分礼貌地轻轻拉拉远宜的手。
寿亭一抬手:“家驹,这就开始算钟点,你快上去吧,看看能不能弄出点实事来。我和老三在下面喝茶。听着,这在家减衣裳,出门带gān粮,没病预备药,你倒是好,三包药全扔了。”
东初十分尴尬,把脸看向街;家驹站在那里无所适从;姨母气得脸都青了。可远宜只是笑,像小妹妹一样拉起家驹的手,在前面用力拽。家驹还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给他俩打招呼,寿亭摆手让他快去。远宜随走随回头对着寿亭笑。寿亭也笑了:“你看我gān什么?把我兄弟侍候好。”
远宜抿着嘴,点点头。寿亭那么粗鲁,她一点不生气。
姨母气得一甩手到里边去了。东初凑过来说:“六哥,我看这夜明妃对你有点意思。”
寿亭身子往回一缩:“老三,这你就外行了。到这儿来的都拿拿捏捏的,没文化也得装着大学毕业。人家没见过我这样的,觉得这新鲜,心想:咦,这个土孙挺有意思!”
“不是,六哥,那眼光,生生就是喜欢你。”东初认真地说。
寿亭一拍大腿:“你六嫂当年比她还俊。当然你六嫂不会弹钢琴。东初,这话又说回来了,她也不会纳鞋底子,不会炖豆腐做饭呀!”
“六哥,”东初喝口茶,“你这些年还真不赖,也没再给我弄个小嫂子。”
寿亭点上土烟,东初退开一点,他看着寿亭抽土烟,很无奈。
“买卖好,心闲的时候也不是不想。可我一动这个心思,就想起当初你六嫂对我的那些好处来,心里就酸,就不由得骂自己下三滥。家驹说我人虽然粗,可很懂感qíng,说我和你六嫂是qíng深似海,外人cha不进来。我仔细琢磨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我这辈子,免了!打麻将,来个清缺,绝了这一门吧。”寿亭笑起来。
【2】
楼上,远宜削个苹果递给家驹,家驹接过苹果放在一边,叹口气,表qíng怅惘。
远宜轻声问:“卢先生,是我让你生气了吗?”
家驹摇摇头:“没有,只是恨自己没和沈小姐生在一个年代。”说罢唏嘘不已,头也垂下了。
远宜笑笑:“生在一个年代又怎么样?”
家驹目光炯炯:“我要是和你一般大,就会不顾一切地追你。四十了,晚了!”
远宜给他端过茶:“咱们是忘年jiāo的朋友,一样很好的,何必去想那么多?卢先生,我不愿意看你不高兴的样子。”她把嘴努起来,故意使气。
家驹gān笑了一下:“刚见你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海涅的一句诗。”
“噢?”
“你听得懂德文吗?我知道你英文很好。”
远宜摇摇头,那么天真。她看着家驹,眼神清澈。
“那诗不好翻译,如果硬是译成中文,大概意思是‘叶子落去之后,才想起枝头上的花,但是,明年chūn天你不在’。唉!”
远宜说:“卢先生,你太让我伤感了。”她玩着白手绢,眼睑垂下来。
家驹动了真感qíng,长吁短叹,不能自已。
远宜眼睛一亮:“卢先生,我给你弹琴吧!”
家驹恍恍惚惚地应道:“好,好,弹吧。”
“你愿意听什么?”她歪着头问。
家驹这才回过神来:“噢,噢,弹,弹Dialogue du vent et de Ia mer,风和海làng的对话。”
远宜很高兴:“卢先生喜欢德彪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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