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_陈杰【完结】(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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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訾文海对儿子低声说:“咱和滕井合作定了。让这些满身铜臭的商人,重新认识訾家!”

  第十七章

  【1】

  早晨,济南城里大街上人来人往。这是济南最繁华的商业街,店铺林立。德隆布铺刚开门,一个伙计在往地上撩水,另一个站在柜台前望着门口。掌柜的在后堂。

  寿亭推门而入,他一身布衣布裤,平民打扮,开始走访市场。

  伙计见他进来,就凑过来问:“掌柜的,要点什么?”

  寿亭抬手打个招呼笑笑:“我随便看看。”他沿着柜台走,每种布都看。他拿过蓝布的一角用手捻,眼看着上方,专门用手体会。然后再看,继而借着门口的光亮看。伙计觉得这人很内行,候在那里不敢发问。

  寿亭上下打量伙计的身板:“行,小伙子,挺jīng神!这布什么牌子?”

  伙计忙笑着说:“名士青。”

  “噢——”寿亭点点头,“多少钱一件?”

  伙计笑了:“先生,我们这里论尺卖,买成件的你得去染厂。”

  “噢,噢。对不住,对不住。”他又往里走。

  这边摆的全是花布,有七八个品种。他拿起花布来问:“这是什么牌子?”

  “虞美人,上海六合染厂的。这布卖得最快,颜色也鲜活。”

  寿亭把花布抖开一些,冲着门口的光亮把布扽平,从背后一点一点地找着看,边看边摇头:“这布怎么这样?多少钱一尺?”

  “一毛四。便宜!”

  “便宜是便宜,可也太绡了!”他又拿过另一种花布,先是用手捻,捻时不住点点头,“伙计,这是什么牌子?”

  “貂婵,天津开埠印染厂的。这布倒是结实,印工也说得过去,可是一般老百姓都不买它,卖得不算太快。”

  “为什么?”寿亭看着伙计,手指捻着布。

  “这布好是好,可价钱贵。现在老百姓都很穷,买东西还是认便宜货。它顶不住虞美人,还是买虞美人的多。”

  “多少钱一尺?”

  “一毛八。”

  布铺掌柜的听见了寿亭问话,出来看个究竟。他摘下花镜,认出了寿亭,赶紧迎上来。

  “我道是谁呢,问这问那的,原来是陈掌柜的。这是出来看看行市?”

  寿亭与他寒暄:“买卖还行?”

  掌柜的说:“现在哪有行不行的,将就着吧!”

  寿亭点头,问:“你觉得这虞美人怎么样?”

  掌柜的说:“花布就是这牌子卖得好。好是好,可是这布太薄,我觉得纱支不够,太绡。老百姓买了去顶多穿一夏天,第二年拿出来一看,别处都没事,只是印的那些花烂了,全是窟窿。陈掌柜的,你是内行,这是怎么回事?”

  寿亭拿着布笑了笑:“一是纱支不够,撑不住印刷铜版来回挤。”说时把两个拳头对顶在一起挤揉,“印薄布,颜色就得稀。现在印布的这些颜料,本身就是酸xing的,最方便省钱的稀释办法就是硫酸兑水。这布本来就薄,印刷铜版再一挤,再加上点儿酸一拿,第二年也就真苏了。便宜是便宜了,可这真坑人哪!”寿亭摇头叹气。

  布铺老板跟着寿亭向前走动。寿亭又说:“其实稀释颜色不一定非要用硫酸,糙酸也一样,但是糙酸贵,进口的更贵。可这话又说回来,现在能印花布的厂子少,就那么两三家。老百姓一年穿烂了,第二年还得买它的。如果这布太结实了,第二年它也就没有买卖了。我自己就是gān染厂的,也是盼着衣裳早烂。要是一件衣裳穿好几年,那工厂怎么gān?可也得八九不离十呀,怎么能这么个gān法!”

  掌柜的大彻大悟,不住地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寿亭又说:“给我来两丈,我带回去看看。”

  伙计在撕布,寿亭又问:“开埠染厂的布为什么卖不动?”

  掌柜的说:“东西是好东西。现在这人买东西,还是图便宜。今年chūn天我去天津进了二十匹,唉,压到手里了。这天也冷了,就只能等着明年了。”

  寿亭又问:“你在天津看见有卖虞美人的吗?”

  掌柜的说:“有,也是卖得挺好,就在开埠染厂的眼皮底下。那开埠染厂眼睁睁地看着,gān着急。现在这人不认实在,你那布再好,只要价钱高,他就不买。陈掌柜的,没法儿。这好东西,就是这样生生让孬东西顶死的。现在就这样。”

  寿亭拿着布出来,然后过了马路,进了另一家布铺。

  【2】

  十点多钟,一辆奔驰牌的木壳汽车开进厂来,在寿亭办公室楼下停住。这车是柿子huáng色,加力筋及主要框板是巧克力色。东初从车上下来,跳跃着上了楼。

  寿亭站在印花机旁边,手拿着花布与几个技工商量事。那印花机停着,寿亭拿着印废了的花布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儿呢?他娘的,这是有点儿邪。”吴先生进了车间,他来到寿亭跟前:

  “掌柜的,三掌柜的来了。”

  寿亭没转身:“你让他到这里来,我正有事问他。”

  一个三十多岁的技工问:“掌柜的,再试一遍吧?”

  寿亭看着他:“我看先停停吧,这一开机就是二百米,刘师傅,这太疼人了!金彪,把印废的这些量一下,看看有多少,给工人们分了吧!”

  金彪应着:“掌柜的,这要是全分可能不够。”

  寿亭嫌他笨:“说你傻吧,当着这么多人;说你jīng吧,你还傻得没谱儿。先分给那些孩子多的。吃饭的人多,挣钱的人少,这样的人家先分。撑不着饿不着的后分。工长把头各槽的主机不分。这点小事都弄不明白!”

  金彪挠着头傻笑着带人去了。

  寿亭又问那技工:“刘师傅,你以前是怎么印的?”

  刘师傅有点难为qíng:“陈掌柜的,过去我在南京那厂里,是用的单色机,是一遍一遍地印。可咱这里是新式的三色机,好几种颜色一次印出来。这种机器我没开过,所以——”

  寿亭抬手打断他:“那德国人来教了这么久,我看着印得挺好呀!怎么人家一走你又不会了呢?”

  刘师傅说:“我实际上并没学会,只是觉得差不多了。我看陈掌柜的急着开工,就说学会了。再加上那德国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所以——”

  寿亭摆摆手:“那德国人说一句,卢先生翻译一句,我看你都听懂了,这下好,一堆废铁。你也别着急了,快擦擦头上的汗,到一边抽烟去吧。能从南京来投奔,这本身就是信得过我陈寿亭。不用担心,咱慢慢地来。实在不行,我就把德国人从上海叫回来,再教一遍。远离着布,到车间门口去抽支烟歇歇吧。”

  刘师傅满面羞愧地走开了。他身后一个小伙计拿着洋火准备划。东初夹着公文包走过来。寿亭用两个指头捏住他袖口:“老三,我正要去找你。你说,六合染厂的布那么薄,可那花印得那么踏实,他是怎么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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