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多久克劳福德兄妹就来了,但格兰特太太却没露面。她来不成了。格兰特博士说他不舒服,不放他太太来,可他那漂亮的小姨子不相信他有什么病。
“格兰特博士病了,”克劳福德小姐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他一直不舒服,今天的野jī一点也没吃。他说没烧烂——把盘子推到了一边——一直不舒服。”
真煞风景啊!格兰特太太来不了真令人遗憾。她那讨人喜欢的仪态与随和快乐的xingqíng一向使她深受众入欢迎——今天更是绝对离不开她。她不来,大家就演不好,排练不好。整个晚上的乐趣会丧失殆尽。怎么办呢?汤姆是演村民的,一筹莫展。惶惑了一阵之后,有几双眼睛转向范妮,有一两个人说:“不知道普莱斯小姐肯不肯给念念她那个角色的台词。”顿时,恳求声从四面八方袭来,人人都在求她,连埃德蒙都说:“来吧,范妮,如果你不觉得很反感的话。”
但范妮仍然踌躇不前。她不敢想象这样的事。他们为什么不去求克劳福德小姐呢?她明知自己房里最安全,为什么不早点回房去,却要来看排练?她早就知道来这里看排练会上火生气——早就知道自己不该来。她现在是活该受惩罚。
“你只要念念台词就行了,”亨利·克劳福德又一次恳求说。
“我相信她会背每一句话,”玛丽亚补充说,“那天她纠正了格兰特太太二十处错误。范妮,我想你肯定背得出这个角色的台词。”
范妮不敢说她背不出——大家都在执意恳求——埃德蒙又求了她一次,而且带着亲切依赖的神qíng,相信她会玉成此事。这时她不得不服从,只好尽力而为。大家都满意了,一个个都在准备开始,而她那颗心还在惶恐地急剧跳动。
排练正式开始了。大家只顾得闹哄哄地演戏,没注意从大宅的另一端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嘈杂声。接着,门豁地开了,朱莉娅立在门口,大惊失色地嚷道:“我父亲回来了!眼下就在门厅里。”
该如何描述这伙人惊恐失措的láng狈相呢?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个惊骇万分的时刻。托马斯爵士已回到了家里!大家立即对此深信不疑。谁也不会认为这是讹诈或误传。从朱莉娅的表qíng可以看出,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经过最初的张皇惊叫之后,有半分钟光景大家都一声不响,个个吓得脸蛋变了样,直瞪瞪地盯着别人,几乎人人都觉得这次打击真是太糟糕,太可怕,来得太不是时候!耶茨先生也许认为只不过是晚上的排练给令人恼火地打断了,拉什沃思先生或许认为这是幸事,但是其他人却个个沮丧,都有几分自咎之感,或莫名的惊恐。这些人都在盘算:“我们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现在该怎么办?”一阵可怕的沉默。与此同时,每个人都听到了开门声和脚步声,足以证明大事不好,越发感到心惊胆战。
朱莉娅是第一个挪动脚步,第一个开口说话。嫉妒和愤懑之qíng暂时搁置起来,共患难中又收起了自私之心。但是,就在她来到门口的时候,弗雷德里克正在qíng意绵绵地倾听阿加莎的道白,把她的手压在他的心口。朱莉娅一见到这个场面,见到尽管她已宣布了这可怕的消息,弗雷德里克仍然保持原来的姿势,抓着她姐姐的手不放,她那颗受到伤害的心又给刺痛了,刚才吓白了的脸又气得通红,她转身走出房去,嘴里说:“我才用不着害怕见他呢。”
她这一走,众人如梦方醒。那兄弟俩同时走上前来,觉得不能按兵不动。他们之间只需几句话就足够了。这件事不容再有什么分歧:他们必须马上到客厅里去。玛丽亚抱着同样的想法跟他们一起去,而且此刻三人中数她最有勇气。原来,刚才把朱莉娅气走的那个场面,现在对她倒是最惬意的支持。在这样一个时刻,一个面对特殊考验的重要时刻,亨利·克劳福德依然握着她的手不放,足以打消她长期以来的怀疑和忧虑。她觉得这是忠贞不渝的爱的征兆,不由得心花怒放,连父亲也不怕去见了。他们只顾往外走,拉什沃思先生反复问他们:“我也去吗?我是不是最好也去?我也去是否合适?”他们理也不理。不过,他们刚走出门去,亨利·克劳福德便来回答他急迫的提问,鼓动他一定要赶紧去向托马斯爵士表示敬意,于是他便喜冲冲地紧跟着出了门。
这时,剧场上只剩下了范妮,还有克劳福德兄妹和耶茨先生。表哥、表姐全然不管她,她自己也不敢奢望托马斯爵士对她会像对自己的孩子们一样疼爱,因此她也乐于留在后边,定一定心。尽管事qíng全不怪她,但她生xing正直,比其他人还要忐忑不安,提心吊胆。她快要昏过去了。她过去对姨父一贯的畏惧感又复原了;与此同时,让他眼见着这般局面,她又同qíng他,也同qíng几乎所有这帮人——而对埃德蒙的忧虑更是无法形容。她找了个座位,心里尽转着这些可怕的念头,浑身直打哆嗦。而那三人此时已无所顾忌,便发起牢骚来,埋怨托马斯爵士这么早就不期而归,真是一件倒霉透顶的事。他们毫不怜悯这可怜的人,恨不得他在路上多花一倍时间,或者还没离开安提瓜。
克劳福德兄妹俩比耶茨先生更了解这家人,更清楚爵士这一归来会造成什么危害,因此一谈起这件事来,也就更加激愤。他们知道戏是肯定演不成了,觉得他们的计划马上就会彻底告chuī。而耶茨先生却认为这只是暂时中断,只是晚上的一场灾难而已。他甚至觉得等喝完了茶,迎接托马斯爵士的忙乱场面结束后,他可以悠闲自得地观赏时,还可以继续排练。克劳福德兄妹俩听了不禁大笑。两人很快就商定,现在最好悄悄走掉,让这家人自己去折腾。他们还建议耶茨先生随他们一起回家,在牧师住宅消磨一个晚上。可是耶茨先生过去jiāo往的人中,没有一个把听父母的话或家人之间要赤诚当做一回事,因而也就看不出有溜之大吉的必要。于是,他谢了他们,说道:“我还是不走为好,既然老先生回来了,我要大大方方地向他表示敬意。再说,我们都溜走了也是对人家的不尊重。”
范妮刚刚镇定了一些,觉得继续待在这里似乎有些失敬。这时,她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了。那兄妹俩又托她代为表示歉意,她便在他们准备离去之际走出房去,去履行面见姨父的可怕使命。
好像一眨眼工夫,她就来到了客厅门口。她在门外停了停,想给自己鼓鼓勇气,但她知道勇气是来不了的。她硬着头皮开了门,客厅里的灯火以及那一家人,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走进屋来,听见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这时,托马斯爵士正在四下环顾,问道:“范妮呢?我怎么没看见我的小范妮?”等一看到她,便朝她走去,那个亲切劲儿,真叫她受宠若惊、刻骨铭心。他管她叫亲爱的范妮,亲切地吻她,喜不自禁地说她长了好高啊!范妮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眼也不知道往哪里看是好。她真是百感jiāo集。托马斯爵士从没这么亲切过,从没对她这样亲切。他的态度好像变了,由于欣喜激动的缘故,说起话来也不慢声慢气了,过去那可怕的威严似乎不见了,变得慈祥起来了。他把范妮领到灯光跟前,又一次端详她——特意问了问她身体可好,接着又自我纠正说,他实在没有必要问,因为她的外表可以充分说明问题。范妮先前那张苍白的脸上这时泛起了艳丽的红晕,托马斯爵士的看法一点也不错,她不仅增进了健康,而且出落得越来越美了。接着爵士又问起她家人的qíng况,特别问起威廉的qíng况。姨父这么和蔼可亲,范妮责备自己以前为什么不爱他,还把他从海外归来视为不幸。她鼓起勇气抬眼望着他的脸,发现他比以前瘦了,由于劳累和热带气候的缘故,人变黑了,也憔悴了。这时,她心里更是怜惜不已,并且想起来真替他难过:还不知道有多少意想不到的恼人的事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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