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按照托马斯爵士的吩咐围着炉火坐下,托马斯爵士还真成了大家活力的源泉。他最有权利滔滔不绝地说话。久离家园,现在又回到家中,回到妻子儿女中间,心里一兴奋,嘴里也就特别爱说话。他想把自己漂洋过海的一桩桩见闻都讲给大家听,乐于回答两个儿子提出的每个问题,几乎是不等提问就回答。他在安提瓜的事qíng后来办得顺利快当,他没等着坐班轮,而是趁机搭乘一条私人轮船去了利物浦,然后直接从利物浦回到家。他坐在伯特伦夫人身边,怀着由衷的喜悦,环视着周围的一张张面庞,一股脑儿讲述了他办的大大小小的事qíng,他来来去去的行踪——不过,在讲述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夹上两句:尽管他事先没有通知,但回来后看到一家人都在这里,真是感到幸运——他在路上虽然盼望如此,但又不敢抱这样的希望。他也没有忘记拉什沃思先生,先是非常友好地接待他,跟他热qíng地握手,现在又对他特意关照,把他看做与曼斯菲尔德关系最密切的亲朋之一。拉什沃思先生的外表没有令人生厌的地方,托马斯爵士已经喜欢上他了。
这一圈人里,没有一个人像伯特伦夫人那样自始至终带着不折不扣的喜悦,倾听丈夫讲述他的经历。她看到丈夫回来真是高兴至极。丈夫的突然归来使她心花怒放,二十年来都几乎不曾这样激动过。头几分钟,她激动得几乎不知如何是好,随后依然十分兴奋,但能清醒地收起针线活,推开身边的叭儿狗,把沙发上余下的地方全腾给丈夫,并把注意力也全集中到丈夫身上。她没有为任何人担忧的事,不会给她的愉快心qíng投下yīn影。丈夫在海外期间,她自己过着无可指摘的生活,织了不少毛毯,还织了许多花边。她不仅能坦然地为自己的行为担保,而且可以坦然地为所有的年轻人担保,保证他们个个都是行为端正,gān的都是有益的事qíng。她现在又见到丈夫,听他谈笑风生,又悦耳又赏心,感到十分惬意。因此,她开始意识到,假如丈夫推迟归期的话,那朝思暮想的日子该有多么可怕,她怎么能忍受得了。
诺里斯太太绝对不如她妹妹来得快乐。她倒并非担心家里弄成这个样子,托马斯爵士知道后会责备。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刚才她妹夫进来的时候,她只是出于本能的谨慎,赶紧收起了拉什沃思先生的红缎子斗篷,此外几乎再无其他惊慌的表现。不过,托马斯爵士回来的方式却令她气恼。她被撇在一边,没起任何作用。托马斯爵士没有先请她走出房来,第一个跟他相见,然后由她把这喜讯传遍全家,他大概比较相信妻子儿女的神经受得起这场惊喜,回来后不找亲友却找管家,几乎是跟管家同时进入客厅。诺里斯太太一向相信,托马斯爵士不管回到家来还是死在外边,消息总得由她来公布于众,可她觉得自己给剥夺了这一职权。现在她想张罗一番,但又没有什么事需要她张罗。她想显示一下她的作用,但眼下什么也不需要,只需要安静和沉默。托马斯爵士要是同意吃饭,她就会去找女管家,令人讨厌地吩咐这吩咐那,并给男仆下达任务,责令他们东奔西跑。但是托马斯爵士坚决不吃晚饭,他什么都不要吃,等到喝茶时再说——等到喝茶时吃点茶点。可诺里斯太太还是不时地劝他来点什么,就在他正讲到他回归英国途中最jīng彩的一段,他们的船得到警报可能遇到一艘法国****民船的时候,她突然cha嘴要他喝汤。“亲爱的托马斯爵士,你喝碗汤肯定要比喝茶好得多。你就喝碗汤吧。”
托马斯爵士依然无动于衷。“还是那样关心大家的安适,亲爱的诺里斯太太,”他答道。“我真的只等着喝茶,别的什么都不要。”
“那好吧,伯特伦夫人,你这就叫上茶吧,你催一催巴德利,他今天晚上好像拖拖拉拉的。”伯特伦夫人还是照着她的意思办了,托马斯爵士继续讲他的故事。
最后,终于停顿了下来。托马斯爵士把一时能想到的话讲完了,便乐滋滋地环顾四周的亲人,时而看看这个,时而瞧瞧那个,似乎够他满足的了。然而沉默的时间不长。伯特伦夫人由于过于兴奋,不由得话就多起来了。她也不顾孩子们听了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便说:“托马斯爵士,你知道这些年轻人近来在搞什么娱乐活动吗?他们在演戏。我们大家都在为演戏的事忙活。”
“真的啊!你们在演什么戏呀?”
“噢!他们会全都告诉你的。”
“很快会全都告诉你的,”汤姆急忙叫道,一边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不过,用不着现在就向父亲唠叨这件事。我们明天再向您细说吧,爸爸。我们只是在上个星期由于没事可gān,想给母亲逗逗趣,排练了几场,实在算不了什么。从10月以来,几乎一直在下雨,我们差不多给连日闷在家里。从3号到今天,我简直就没动过一支枪。月初那头两天还多少打了些猎物,但随后就什么也搞不成了。头一天我去了曼斯菲尔德树林,埃德蒙去了伊斯顿那边的矮树丛,总共打回了六对野jī。其实,我们一个人就能打六倍这么多。不过。您放心好了,我们尽量遵照您的心意,爱护您的野jī。我想,您会发现您林子里的野jī决不比以往少。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曼斯菲尔德树林里的野jī像今年这样多。我希望您最近能去打一天猎,爸爸。”
危险暂时过去了,范妮也稍微放了心。但是,不久茶上来之后,托马斯爵士站起来,说他回来了还得去看看他自己的房间,顿时人人又紧张起来。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房里有些变化,让他有个思想准备,他已经走了。他出去以后,客厅里的人都吓得闷声不响。埃德蒙第一个开口。
“必须想个办法。”他说。
“该想想我们的客人,”玛丽亚说。她仍然觉得自己的手被按在亨利·克劳福德的心口,对别的事qíng都不在乎。“范妮,你把克劳福德小姐留在哪儿了?”
范妮说他们走了,并把他们的话转告了一下。
“那只剩下可怜的耶茨一个人了,”汤姆嚷道。“我去把他领来。等事qíng败露以后,他还能帮我们解解围呢。”
汤姆向剧场走去,到了那里刚好看到他父亲和他朋友初次见面的qíng景。托马斯爵士看到自己房里烛光通明,再往四下一看,发现有近来被人占用的迹象,家具呈现一片杂乱无章的景象,不由得大吃一惊。尤其引他注目的,是弹子房门前的书橱给搬走了。他对这一切惊犹未定,又听到弹子房里有动静,使他越发惊异。有人在那里大声说话——他听不出是谁的声音——还不仅是说话——几乎是吆喝。他朝门口走去,当时还觉得挺高兴,反正有门相通。他一开门,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剧场的舞台上,迎面站着一个年轻人,在扯着嗓子念台词,那架势好像要把他打翻在地。就在耶茨看清了托马斯爵士,并表现出比哪次排练表演得都出色的猛地一惊时,汤姆· 伯特伦从房间的另一头进来了。有生以来,他从未觉得这样难以做到不动声色。他父亲破例第一遭上戏台,愕然板着一副面孔,惊慨激昂的维尔登海姆男爵渐渐变成了彬彬有礼、笑容可掬的耶茨先生,向托马斯·伯特伦爵士又鞠躬又道歉,那样子活像真的在演戏,他说什么也不愿错过。这将是最后一场——十有八九是这个舞台上的最后一场,不过他相信这是jīng彩无比的一场,全场会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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