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家的人她都见到了,只剩下她和苏珊之间的两个弟弟,一个在伦敦的某个政府机关里当办事员,另一个在一艘来往于英国和印度之间的大商船上做见习船员。不过,她虽说见到了家里所有的人,但是还没有听到他们能喧闹到何种地步。又过了一刻钟,家里越发热闹起来了。威廉在二楼楼梯口大声呼喊他妈妈和丽贝卡。原来,他放在那里的什么东西找不到了,便着急起来。一把钥匙找不到了,贝齐动了他的新帽子,他的制服背心不合身,答应过要给他改的,完全给忘掉了。
普莱斯太太、丽贝卡和贝齐都跑到楼上为自己辩护,几个人一齐唧唧喳喳,就数丽贝卡叫得最响,都说这活要赶紧做出来,还要尽量做好。威廉想把贝齐赶到楼下,让她不要妨碍别人,但是徒劳无益。由于房里的每道门都敞开着,楼上的喧闹声在起居室里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时地要被萨姆、汤姆和查尔斯的吵闹声盖过,他们楼上楼下地追逐着,跌跌撞撞,大喊大叫。
范妮给吵得头昏脑涨。由于房子小、墙壁薄,这一切都好像发生在身边,再加上旅途的劳顿,以及近来的种种烦恼,她简直不知道如何承受这一切。屋内倒是一片寂静,因为苏珊很快也跟他们去了,只剩下了父亲和她,父亲掏出了一张报纸——这报纸经常是从邻居家借来的,看了起来,似乎忘记了她还在屋里。他把那唯一的一支蜡烛擎在他和报纸之间,毫不顾及她是否需要光亮。不过,她也没有什么事要做,倒乐意他把烛光遮住,照不着她那疼痛的头。她茫然地坐在那里,陷入了断断续续的、黯然神伤的沉思之中。
她回到家了。可是,唉!这样一个家,她受到这样的接待,真让她——她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她这样想不合qíng理。她有什么权利要家里人对她另眼相看?她这么长久不见踪影,根本没有这个权利!家里人最关心的应该是威廉——一向都是如此——他完全有这个权利。然而,对她却没有什么好谈的,丝毫没人过问——也没有人问及曼斯菲尔德!他们忘记了曼斯菲尔德,忘记了给他们那么多帮助的朋友们——那些极其亲爱的朋友们,真让她痛心啊!但是现在,有一个话题盖过了其他所有话题。也许应该如此。“画眉”号的动向现在所引起的关注势必压倒一切。一两天后qíng况就会有所不同。事qíng只能怪她。然而她又觉得,若在曼斯菲尔德,qíng况就不会这样。不会的,在她姨父家里,就会审时度势,凡事都有定规,讲究分寸,关心每一个人,可这里却不是这样。
她就这样左思右想了将近半个小时之久,才让父亲突然给打断了,不过父亲倒不是为了安慰她。走廊里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实在太吵了,他便大声嚷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小狗杂种!你们要闹翻天啊!嗨,萨姆的声音比谁的都大!这小子适合当水手长。喂——你听着——萨姆——别扯着你的尖嗓子乱叫了,不然看我不揍你。”
显然,这番威胁被置若罔闻。虽然五分钟内三个孩子都跑进房里坐了下来,但是范妮认为这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一时累了,这从他们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就能看得出来——而且他们还在父亲的眼皮底下,你踢我的腿,我踩你的脚,并且又马上突然吆喝起来。
门又一次打开的时候,送来了较为受人欢迎的东西:茶具。她几乎开始绝望了,觉得那天晚上不会送茶具来了。苏珊和一个侍女送来了吃茶点需要的东西。范妮从这个侍女的外表可以看出,她先前见到的那位女仆原来是个管家。苏珊把茶壶放在炉火上,看了姐姐一眼,那神qíng似乎有两重意思:一是因为显示了自己的勤快能gān而洋洋得意;二是担心gān了这样的活在姐姐眼里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我到厨房去催萨莉,”她说,“帮她烤面包片,涂huáng油——不然的话,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茶点——我敢断定,姐姐经过一路的奔波一定想吃点东西。”
范妮非常感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想喝点茶,苏珊立即动手沏茶,似乎很乐意独自来做这件事。她有点故作忙碌,不分青红皂白地说上弟弟们几句,尽量帮助维持秩序,让人觉得她表现出色。范妮从身体到jīng神都得到了恢复。由于受到这般及时的关照,她的头不那么痛了,心里也好受些了。苏珊面容坦率,通qíng达理。她长得像威廉。范妮希望她xingqíng上也像威廉,并且像威廉一样对她好。
在这比较平静的气氛中,威廉又进来了,后面跟着妈妈和贝齐。他整整齐齐地穿上了他的少尉军服,看上去、走起路来都显得更魁梧,更笔挺,更风度翩翩。他满面chūn风地径直走向范妮。范妮站了起来,怀着赞赏的目光,默默地看了看他,然后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悲喜jiāo集地哭了起来。
她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有什么不高兴的,很快便镇静下来。她擦gān了眼泪,威廉那身服装每一处光彩夺目的地方,她都看得出来,也能加以赞赏。她还jīng神振奋地听他兴高采烈地说起:在起航之前,他可望每天抽出一定时间上岸来,甚至把她带到斯皮特黑德去看看这艘轻巡洋舰。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画眉”号的医生坎贝尔先生进来了。他是个品行端正的年轻人,是专门来叫他的朋友的。由于座位拥挤,好不容易才给他摆了张椅子,年轻的沏茶姑娘赶忙给他洗了一只杯子和一只茶碟。两位青年qíng真意切地谈了一刻钟,这时家里闹上加闹,乱上加乱,大人小孩一齐动了起来,两人动身的时刻到了。一切准备就绪,威廉告辞了,男人们全走了——三个男孩不听妈妈劝告,非要把哥哥和坎贝尔先生送到军舰的出入口,普莱斯先生这时要去给邻居还报纸。
现在可以指望清静一点了。因此,丽贝卡遵命撤去茶具,普莱斯太太到处找一只衬衫袖子,忙活了半天,最后由贝齐从厨房的一个抽屉里给找了出来。接着,这伙女人就变得相当安静了。妈妈又为无法给萨姆赶做出行装叹惜了一阵之后,才有闲暇想起她的大女儿及其曼斯菲尔德的朋友们。
她向范妮问起了几个问题,最先问到的是:“我伯特伦姐姐是怎样管教仆人们的?她是不是像我一样苦于找不到像点样的仆人?”一提到仆人,她的思绪便离开了北安普敦郡,一心想着自己家里的苦楚,朴次茅斯的仆人们全都品质恶劣,她觉得自己的两个仆人尤为糟糕。她只顾数落丽贝卡的缺点,完全忘了伯特伦一家人。苏珊也列举了丽贝卡的大量不是,小贝齐举的例子更多,她们把丽贝卡说得一无是处,范妮猜想,她妈妈是想在丽贝卡gān满一年后辞掉她。
“gān满一年!”普莱斯太太嚷道。“我真想不等她gān满一年就辞掉她,因为她要到11月才gān满一年。亲爱的,朴次茅斯的仆人可真不好办,要是谁用仆人能用过半年,那就算出了奇迹。我不敢指望能找到合适的人,我要是辞掉丽贝卡,再找一个只可能更糟。不过,我想我不是个很难伺候的主人——再说她在这里也真够轻松的,因为总是有个丫头听她使唤,何况我自己常常把活gān掉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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