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01:祖先_易中天【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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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是古希腊的酒神狄俄尼索斯。

  证人狄俄尼索斯

  狄俄尼索斯有三个形象:葡萄树、山羊和公牛。[45]

  酒神是葡萄树并不奇怪,是山羊和公牛则意味深长。在中西文化中,羊和牛都被看作生殖能力极qiáng的动物。牛鞭和中糙药yín羊藿,就是中国古代的伟哥。古希腊那个长着山羊角、羊尾巴和两条羊腿的牧神和山林之神潘(Pan),更是xingyù旺盛。难怪中国古代最重要的牺牲是羊和牛。用牛羊献祭,既保证了饮食,又保证了生殖,可谓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狄俄尼索斯的公牛形象,恐怕就有这个意思。为他举行的酒神祭要由羊人和马人组成歌队来伴唱,也没准有这意思。在古希腊的绘画中,那些家伙的yīnjīng都雄壮勃起,便足以说明问题。

  总之,牛和羊,还有马,也都是男xing生殖崇拜的象征。

  但,这跟蛇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酒神是宙斯变成蛇,跟珀耳塞福涅偷qíng做爱生下的。这其实是众神之王要把自己的生殖力分出来,单独成为一个神。因此,狄爷的神像是用象征xing爱的无花果木雕刻的。也因此,小狄一生下来,就头上长角。

  角在古希腊,也是男xing生殖器的象征。所以,狄俄尼索斯不可避免地要变成山羊和公牛。变成山羊,据说是他父亲宙斯所为,目的是躲避赫拉的盛怒。表面上看,赫拉盛怒是因为宙斯不但偷qíng,还弄出一个“野种”来。实际上,她要捍卫的是权力。也就是说,即便在古希腊,生殖崇拜起先也是女xing的专利。现在冒出个抢班夺权的,天后岂能不怒火中烧?争风吃醋倒在其次。

  不过,生殖崇拜既然必定要从女xing扩展到男xing,那么,负责生殖和xing爱的男神就一定会诞生,而且谁都挡不住。结果是,狄俄尼索斯不但变成了山羊,还变成了公牛。他的形象是人,但身披牛皮,牛头牛角,牛蹄垂在背后,跟我们的炎帝简直如出一辙。

  宙斯变成蛇,生下山羊或公牛狄俄尼索斯,可见蛇可以变成羊,羊可以变成牛。蛇神、羊人、牛鬼,就这样击鼓传花。

  但这个过程,在中国要啰唆一些。

  麻烦在于,蛇神、羊人、牛鬼,在我们这里不但表现为三个阶段,也表现为三个地区和三个族群:蛇神是东方夷族或南方蛮族,羊人是西方的羌族,牛鬼则是来到中原的炎帝族。炎帝虽然也是羌族的一支,却不能跟原始羌族画等号。这就正如希腊人是雅利安人的一支,希腊人却不等于雅利安人。

  何况那羌族的代表是谁,我们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从伏羲这个蛇神,到炎帝这个牛鬼,中间必定经历了羌族的羊人。

  他是一位无名英雄。

  实际上,羌就是羊人,即牧羊人;姜则是羊女,即牧羊女。羌的甲骨文,就是上面两只羊角,下面一个侧身而立的人。既然不是正面而立的大人物,当然名不见经传,或只能隐姓埋名。也因此,他不是美,是羌。

  姜,则是上面两只羊角,下面一个孕妇。但这也不是美,是姜。姜就是“羊女所生”。妈妈姓姜,子女也姓姜。姜,是羊妈妈的羊宝宝。

  (《古文字诂林》第九册第741页注云:姜与羌通用,三姜即为三羌。)

  其实就连“姓”,也是“女之所生”。所以,最古老的姓都是母姓,也都从女,比如炎帝的姜,huáng帝的姬。[46]换句话说,姓,就是母系;氏,才是父系。氏族社会应该叫“姓族社会”,炎帝也该出自姜族。

  那么,姜族怎么成了羌族?

  因为天地翻覆,世道变了。自从女娲由蛙变蛇,历史就被改写,甚至黑白颠倒,面目全非。

  图腾柱,竖起来

  前面说过,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从原始群到氏族,到部落,到部落联盟,再到国家,即由点到面,到片,到圈,到国。其中,有的是就地扩容,比如夏娃变女娲;有的是迁徙变xing,比如羌族变炎帝。但只要xing质变了,名称就会更改。因此,羌族和羌人,是有可能原本叫姜族或姜人的。姜和羌,也可能原本是同一个字。但为了明确母系变父系,必须用男xing的羌,取代女xing的姜,就像从西部迁徙到中原进入部落时代的那一支,要改名为炎帝族。

  好在即便是炎帝,也仍姓姜。这倒不因为那姜水,而是因为那牧羊女。她的样子,我们在电影《少林寺》里见过,在王洛宾的歌里也听说过。

  是的,在那遥远的地方,也在那遥远的年代。

  那是一位美丽的少女,那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她的伟大,就在于为了族的生存和发展,毅然jiāo出了管理权。姜人这才变成羌族。作为羌族一支的炎帝,也才能革故鼎新,把族群的徽号从羊变成了牛。

  牛与羊,还有蛇,有什么不同?

  蛇是生殖崇拜,牛是图腾崇拜,羊是过渡时期。

  什么是图腾?对于原始民族来说,图腾就是他们的“国名”、“国旗”和“国徽”,是他们的“共同祖先”,也是他们的“身份认同”。比如某个族群以鹰为图腾,那么,族的成员便从小就会被告知,自己的老祖宗是一只神鹰,他们这个族叫鹰族,是那只男xing神鹰的子孙后代。作为“鹰的传人”,他们的酋长必须头cha鹰羽,鼻似鹰钩,族民们则要进行鹰的文身。他们的旗帜上会画着雄鹰,村口则竖起一根雕刻着鹰头的柱子,叫“图腾柱”。隔三差五,逢年过节,他们便围绕着这图腾柱,chuī起鹰笛,跳起鹰舞,就像帕米尔高原塔什库尔gān的塔吉克人。[47]

  难怪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会纷纷粉墨登场了。但这些原始民族的图腾并不是阎王殿里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反倒是些正派人,比如古埃及和古希腊的láng和鹰,古罗马的马和野猫,huáng帝手下的熊、罴、貔、虎,少昊手下的凤鸟、玄鸟、青鸟、丹鸟,畲族和瑶族的盘瓠。当然,还有蛇。只不过,它后来变成了龙,不再是生殖崇拜的象征物,而是一个大民族的总图腾。

  问题是,有了图腾又如何呢?

  天下就由女人的,变成了男人的。因为无论世界各民族的图腾是怎样的五花八门,也无论它们是动物(比如鹦鹉)、植物(比如球jīng),还是自然现象(比如电闪雷鸣),反正都是男xing的,是让族群的老祖母神秘怀孕的男神。

  这当然并不可能。让女人怀孕的,只会是男人。因此,弄出一个神来做图腾,其实就是要把那男人说成神,是男xing生育作用的神圣化和神秘化。这样做,也显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抬高男人的地位。也就是说,过去打下手的,现在要当老板。为此,先得冒充神灵,过把神瘾。也因此,当男人坐稳了江山,可以称孤道寡唯我独尊时,所有的图腾便都退出了历史舞台,消失得无影无踪。

  图腾的作用,不言而喻,一目了然。

  但,自从太阳里有了金乌,祭坛上有了蛇神,男人的地位已大幅度提高,为什么还要高高地竖起图腾柱?

  也不完全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族群的扩大,恐怕是重要原因。纯自然形成的原始群非常弱小,因此是点。变成氏族就已壮大,因此是面。氏族壮大以后,便分门别户,裂变为多个氏族。这些藕断丝连的氏族,再加上周边相邻相近的七零八落,联合起来就是部落,也就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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