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成一片的部落,人更多,地更广,事务更繁忙,关系更复杂。氏族成员都是血亲,部落则还要加上姻亲。七大姑八大姨,老丈人小舅子,妯娌连襟,旧友新朋拢在一起,当然需要凝聚力,需要总指挥,需要顶梁柱。非如此,不能将这些一盘散沙的大小氏族拧成一股绳,来发展生产力,对付野shòu和敌人。
图腾是必需的,问题只在是什么;核心也是必需的,问题只在谁来当。
牧羊鞭与指挥刀
坚qiáng有力的领导核心,必须是男人,也只能是男人。
男人是雄xing的动物,也是野心的动物。男权的确立,今天看来也许不对,但在当时却势在必行。沧海横流危机四伏之时,族群需要的不是温柔敦厚,而是铁腕、铁血和铁面。
因此,新生的部落不但需要雄心勃勃的男人来当核心,还需要qiáng壮有力的动物来做图腾。
比如牛。
生猛的牛,尤其是公牛和野牛,无疑比温顺的羊更有战斗力。事实上,炎帝族能够成为华夏民族的始祖之一,就因为他们在当时便出类拔萃,比其他部落更有进取心。唯其如此,他们才会从西部出走,就像当年猿群中走出森林的那一支。也许,羊曾做过他们的图腾。也许,留在西部的其他羌人部落,仍会以羊为图腾。但远走他乡的这些改革者,却必须更换旗号。
当然,他们不会想到,这种更换竟是划时代的。
中华民族的史前史,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氏族、部落、国家的诞生。表现为文化模式,则分别是生殖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宗崇拜。祖宗崇拜是图腾崇拜的顺延,我们以后再说;图腾崇拜则是生殖崇拜的革命,是此刻的事qíng。它很可能就发生在姜人东迁的途中。牛替代羊,则意味着革命成功。
这就不是简单的迁徙。其意义,不亚于中国工农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生殖变成图腾,怎么就是革命呢?
首先,生殖崇拜男女平等,甚至女先男后;图腾却只崇拜男xing,男尊女卑。其次,生殖崇拜万物有灵。女xing的鱼、蛙、月亮,男xing的鸟、蛇、太阳,都是崇拜对象。图腾崇拜却是定于一尊,每个部落都只有一个图腾,而且它们迟早要归于一统,就像上下埃及兼并后的神鹰荷鲁斯。更重要的是,生殖崇拜代表氏族时代,图腾崇拜代表部落时代。氏族的首长是氏族长,部落的首长是酋长。氏族长是劳动者,手里拿的是牧羊鞭;酋长是领导者,手里拿的是指挥刀。
这,难道还不是革命?
现在已难确知,在那革命的紧要关头,都发生了什么事qíng。也许,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更没建立档案。唯其如此,留给历史的才会是一片扑朔迷离。
比方说,蛇、羊、牛,究竟是生殖崇拜的象征,还是图腾崇拜的对象?都是,又都不是。蛇,如果后来没成为图腾,就不会变成龙。牛,如果不曾是生殖崇拜的象征,就不会变成图腾。可见同一事物在不同时期有不同身份,如果混为一谈,那不是历史的错。
何况线索也很清晰,那就是先有女xing生殖崇拜,后有男xing生殖崇拜,然后变成图腾崇拜。因此,姜人和羌族的羊,就必须一变再变。起先是牧羊女,这就是姜。然后是牧羊人,这就是羌。下一步,应该是变成牧羊犬,就像畲族和瑶族的盘瓠;或者牧羊神,就像古希腊的潘。可惜,这一环节遗失了证据。结果,便跳跃式地直接变成了牛。
作为牧羊女的子孙,羌或姜来到了历史的岔路口。他们一部分留在西部,成为羌族;另一部分则来到中原,成为炎帝族。炎帝族带来了自己的西戎文化,也融合了中原的本土文化,包括伏羲族传入中原的东夷文化或南蛮文化。
也就在那时,伏羲jiāo出了接力棒。
部落的时代开始了。牛首人身的炎帝为它揭幕剪彩,牛图腾的旗帜高高飘扬。
弹指一挥,换了人间。
蛇的第二次出场
事qíng已经清楚,羊女变羌人,是革命的关键时刻。
我们不知道,在那微妙敏感的弹指之间,是女人主动让贤,还是男人qiáng势夺权。如果是后者,那么,蛇在其中一定起了很坏的作用。
蛇是一个狡猾的家伙,它潜伏了很久。
实际上,蛇也是二次出场。第一次是在夏娃的时代,把生殖变成了xing。那时它是xing感而坦诚的,是背了黑锅的无名英雄。功成之后,蛇退隐,蛙上台。蛙或女娲又把xing变成生殖,发明了生殖崇拜。生殖变成xing,动物就变成了人。
生殖崇拜诞生,自然就变成了文化。
人类的两次前进,蛇和蛙都功不可没。
因此,按照轮流坐庄的原则,蛇当然要再次登台。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xing感坦诚的蛇会变得邪恶、狡猾和贪婪。它这个台,居然一坐就是几千年。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它这回的目的不是让女人快活,而是要自己快活,并且刚一上台就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它不但独霸了历史舞台,还利用手中的公权力,私下里把女娲变成了蛇。
这堪称用心险恶。
然而冒充医生的蛇,做完手术后就擦掉了所有的指纹,销毁作案工具,迅速撤离现场。自己也改头换面变成了牛,满脸的无辜。结果,“女娲是蛇”的弥天大谎,便哄骗了众多的书呆子和老实人。
可惜蛇再狡猾,也想不到它的同案犯会留下证据。这个同案犯就是鸟,证据则是一系列的“鸟啄鱼”或“鸟衔鱼”图案。这种图案,直到明代的砖刻上都有。这些蛛丝马迹雄辩地证明了,蛇吞蛙,鸟食鱼,不但在自然界屡见不鲜,在历史上也曾是惊人的一幕。[48]
蛇,为什么能得逞?
根本原因在于经济。在母系氏族社会的后期,其实已有财产的权属。虽然那时还是“夫从妻居”,但如果分手,男人可以带着劳动工具、牲畜和粮食一走了之,女人则只能留着她的锅碗瓢盆,坐守空巢,招降纳叛。
①西周青铜器鸟鱼纹
②汉代画像石鸟啄鱼纹
③秦汉瓦当鸟衔鱼纹
④晋代金饰品鸟衔鱼纹样
⑤临汝阎村出土彩陶缸鸟衔鱼图
⑥宝jī北首岭出土细颈彩陶壶金上鸟衔鱼纹样
⑦明代织锦鸟衔鱼纹样
⑧明代砖刻鸟衔鱼纹样
这事不能以今度古。那会儿可没什么房地产,男人拥有的要值钱得多。比如牲畜,可以吃也可以用,是生活资料也是劳动工具。何况到了后来,男人还有了新的“牲畜”。这就是奴隶,是男人猎获的战俘。而且这些最廉价的劳动力正如恩格斯所说,还跟牲畜一样是很容易繁殖的。
这时的男人既是资本家,又是统治者,钱包鼓鼓,如láng似虎。
财大必然气粗。创出产业的男人再也无法容忍血缘按照母系计算。因为那意味着自己挣下家当跟亲儿子一点关系没有,丈母娘和小姨子倒有份,甚至会划到另一个男人孩子的账上。要知道,那时的女人是可以有许多xing伙伴的。
因此,这种制度必须废除。
事实上它也被废除了。这虽然是人类经历过的最激进的革命之一,但当真做起来却比现在房产过户还简单。然而女人却从此失去了财产权,包括所有权、支配权和继承权。与此同时,她们也丧失了政治权,包括参政权、议政权、执政权、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这些权利,即便在古希腊的民主时期,女人也是没有的。在旧中国,她们则还要被剥夺祭祀权。这在古代社会,可是最重要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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