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意气_易中天【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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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照您这么说,文学作品和学术著作能够赚钱,就是一件好事了?

  答:是。如果能赚大钱,就是大好事

  问:那就不怕作家和学者媚俗吗?

  答:上市不等于媚俗吧?一本书能不能走向市场,关键在于它好不好看。好看的书未必俗,正如不好看的书未必雅。huáng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是一本非常好看的书,请问“俗”吗?八股文章一点都不好看,请问“雅”吗?实际上,一本书只要好看,就多少会有点意思,而没有意思的东西,是不会真正好看的。

  我不赞成把著作和图书简单地分成所谓“严肃”和“通俗”两类。在我看来,世界上的书只有两种,一种是有意思的,一种是没意思的。如果要说得细一点,则可以分为四种:有意思又好看的,有意思但不好看的,好看但没有意思的,既不好看又没有意思的,第一种最好,第四种最要不得。不客气地说,现在不少所谓“学术著作”,就属于第四种,既不好看又没意思。

  问:那么,学术著作怎样才能走向市场呢?

  答:这就要创造一种“高品位,广读者”的体裁或体例。我写“随笔体学术著作”,便意在于此。既然是“随笔体”,是“广读者”的,就必须风趣幽默,生动活泼,有较qiáng的“可读xing”;既然是“学术著作”,是“高品位”的,就必须观点新颖,逻辑严密,有一定的“深刻xing”。总之,品位的高低在内容,读者的多寡在形式。高品位,广读者,说说容易,做起来难。我这四本书能否做到,就全凭读者朋友们鉴定了。

  天底下没有白坐的牢

  ——答读者

  一做学问原本不是为了混饭吃

  问:易先生,我们都是您的读者,都很喜欢您的书。我们觉得您的书,怎么说呢,挺不一般的,也可以说是怪怪的。思想xing、学术xing很qiáng,读起来又很轻松,不费劲,还有些快感,不像我们以前读过的那些思想学术类著作。我想请问,您为什么要这样写书?您是怎样想到要创造这样一种对您称之为“随笔体学术著作”的文体的?

  答:这个问题有很多人问我,我也回答过多次。认真说来,也可以说是多年思考的结果吧!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有学术要做学问?从个人的角度讲,如果是为了谋生,完全可以选择别的事qíng。比如我想要有财富,就应该去经商;想要有权势,就应该去从政,哪怕去打工,虽然收人不多,却可以活得轻松些,不像做学问这么费神,是不是?

  从社会的角度讲,学问也不像学问家们自己讲的那样重要那么有用;你们都是大学生,或读过大学的。请诸位自己想一想,大学里学过的那些学问,有多少在工作中当真派上用场?没有多少吧?学问家们出版的著作汗牛充栋,真正阅读的人又有多少?也没有多少吧?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坚持做学问?问得再深一点,知识分子在这个社会中,究竟有什么存在价值?

  答案也只有一个。那就是:社会之所以需要知识分子,就因为他是社会的良知与良心。因此,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就应该关注社会与人生。不关注社会人生的,不能叫做“知识分子”,只能叫“脑力劳动者”或“专业技术人员”。这当然也是需要的,但不在我的考虑之列。我的看法是,搞别的学科倒也罢了,一个搞人文学科的知识分子,必须关注社会人生,甚至应该“为人生而学术”。

  那么好了,你既然是“为人生而学术”的,你做研究的目的,是社会的进步和人类的幸福,但你研究来研究去,写了文章著了书,却没人理睬没人看,不要说让世界上每个人都活得更幸福,就连让你身边的人开心一点都做不到,你说这算什么事吧!说到底,就因为一些人虽然口口声声“人文关怀”,实际上那“关怀”很是隔膜。所谓“人文”云云,和活生生的人、实实在在的人生隔着十万八千里。这就怪不得别人了。你得出的结论,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你讨论的问题,其实无关他们的痛痒,他们为什么要买你的账?你写的书他们根本就看不懂,或者一看就头疼,他们为什么要买你的书?

  二文体决不仅仅只是一个表述问题

  问:这就是您把学术著作写成随笔体的原因吗?或者说,您这样写作,就是为了让读者更能接受您的思想观点,是不是?

  答:直接的原因是,根本的原因不是。文体决不仅仅只是一个表述问题,更是一个立场问题,态度问题;也就是说,当你写作时,心里有没有读者?如果有,你把读者放在什么位置上?你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就决定了我们的写作态度和方式。如果心里根本就没有读者,写出来他们爱不爱看当然无所谓,―本来就没打算要有多少人看么!问题是许多人其实还是希望有人看的,为什么仍然会遭到读者的拒绝呢?就因为他们态度不好。他们总是把读者当成“受教育者”,一开口就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腔调。你想,这年头愿意读点书的,头脑没那么简单吧?谁吃你这一套呀!

  我认为,如果我们当真是为了“人文关怀”而写作,那我们和读者的关系就应该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人文关怀是人对人的关怀,不是神对人的关怀。咱们是人,人家也是人,没什么两样。要说有区别,也就是咱们想得多一点,想得深一点,还不敢说都想全了,都想对了。也有咱们没想到而读者想到了的。所以咱们著书立说,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和读者jiāo换心得罢了,就像朋友们聚在一起总要聊聊大一样。朋友之间聊天,哪有打官腔、掉书袋、咬文嚼字、装腔作势的?

  写“随笔体”,岂非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所以我说文体决不仅仅只是一个表述问题,更重要的还是转变立场,调整心态。当然,有些人是八股文章写惯了。想改,一时也难。

  三什么都要别人承认,那你就别活了

  问:您的这种做法社会承认吗?

  答:也承认也不承认。广大读者是承认的。他们承认的方式,就是掏钱买我的书,用他们的劳动所得来肯定我的劳动。这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一种承认。学术界承不承认,我就不知道了。大约怀疑和不以为然者居多吧!不过这并无所谓。

  我向来的观点是:做不做、怎样做,是我的事,承认不承认,是别人的事。别人的事我管不了。我的事,别人也管不着吧?什么都要别人承认,那你就别活了。

  问:这么说您并不很在乎了?

  答:也在乎也不在乎。说一点都不在乎,那是矫qíng。毕竟,得到学术界的承认,尤其是得到有关部门的承认,是有实惠的。你可以拿去评奖、评博导、评重要岗位,随之而来的不仅是名誉地位,还有看得见摸得着的白花花的银子。一万两万的你不在乎,十万八万的也不动心?问题是你在乎也没有用。除非你把自己想做的事qíng放下,也去pào制八股文章,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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