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忍问他是哪里人,他说是岭南人。弘忍说岭南人怎么能成佛?他说地有南北,佛xing却没有南北。人与人ròu身不同,佛xing又有什么两样?说得弘忍暗自心惊,便让他去舂米,算是进了预备班。所以慧能虽然是弘忍的弟子,却是没有学籍的,甚至连正式的出家人都不算。
现在想来也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神秀身为教授师,诸弟子中地位最高造诣也最高,尚且不敢公开作偈,只能半夜二更偷偷摸摸写在墙上;慧能连和尚都不是,只不过一个行者,而且大字不识,却公然跳将出来,要和神秀比个高低。这可真称得上是“无知者无畏”了。慧能的偈很有名,说的是: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和神秀的斤斤计较相比,这才叫透彻了悟。禅宗的衣,已非慧能莫属。
也有不服气或不以为然的。当时有,后来也有。后世有个叫祖印明的禅师,就写了一首禅诗来和慧能叫板。诗云:
六祖当年不丈夫
请人书壁自糊涂
明明有偈言无物
却受他家一钵盂
这意思是说,你六祖慧能既然已明菩提无树,明镜非台,四大皆空,万法皆无,为什么还要和那神秀争夺传人衣钵、教主地位,弄得禅林烽烟四起不得安宁?
如此知行不一,骂作糊涂,已是口下留qíng,且看你如何对答?
祖印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以为得计,其实蠢得可以。我们也只要反问一句就够了:你祖印明既然比慧能大师还知道四大皆空,万法皆无,为什么还要来管当年的闲事?衣钵固然是空无,是非又何尝不是空无?你要真是透彻了悟,就根本用不着来说嘴。正所谓,“既明万事皆无物,何必管他受钵盂”!
说来说去,还是悟xing不够。
悟,是禅的jīng髓。禅宗也好,别的什么宗派也好,无非都是教人成佛的,但只有禅宗才抓住了佛学的要害。什么是“佛”?佛就是觉悟。觉悟有三义:自觉、觉他(使众生觉悟)和觉行圆满。三项齐全,就是觉悟者,也就是“佛”。所以,佛,从理论上讲,是人人都能成就的,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事、释迦牟尼也是人,不是神。他之所以成佛,无非是因为在菩提树下悟得了“无上正等正觉”。释迦牟尼做得到的,我们怎么就做不到?大家都是人么!那么,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这就叫“众生皆有佛xing”,正因为众生皆有佛xing,普渡众生才有可能。然而众生却又难以成佛,因为众生“执迷”。执,就是执著,也就是不开窍,认死理,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可。执则迷,迷则不悟,叫做“执迷不悟”。可见“觉悟”
的反面就是“执迷”,而成佛的关键则是“破执”。执,有我执、法执、空执。“我执”就是执著于“我”,不知“我由法生”。’‘法执”就是执著于“法”,不知“万法皆空”。“空执”就是执著于“空”,不知“空亦是空”。祖印明,就是这么个角色。可见,只有破了“空执”,才能真正觉悟,也才能进人“无碍境界”。因为既然连“空”都已否定,也就等于否定了一切。一切都已否定,也就一切都可作为,当然也就自由了。
慧能显然是破了“空执”的(或者压根儿就没有),所以坦然地接受了衣钵。
在他看来,不受衣钵固然是空,受了衣钵又何尝不是空?既然如此,受与不受,有何区别?反倒是那位祖印明先生,执著于空,硬要和慧能论个是非,才真是“执迷不悟”呐!六祖再世,看了他的诗,不但不会作答,还可能会拿板子打他的屁股或光头
这个和尚成不了佛,也就理所当然。
话说说话
说话,好像是人人都会的。
说话,是人之为人的特征。动物不会说话,它们只会“叫”。会叫当然也不容易,因为还有连叫都不会的。会叫也不简单,因为叫声能传达信息,说明问题,表示态度,比如“láng来了”或“我要你”之类。尤其在遭遇天敌或发qíng求偶时,禽shòu们是会叫得很欢的。某老和尚曾有诗云:“chūn叫猫儿猫叫chūn,听它越叫越jīng神。老僧也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会叫,能叫,敢叫,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开嗓门大叫,是不是很幸福?
会说话,就更幸福了。
会说话怎么就幸福呢?因为你可以表达单凭叫声不足以表达的意思和qíng感。
比如“试问闲qíng都几许?一川烟糙,满城风絮,梅子huáng时雨”,表达得何等地准确、细腻?倘若不会说话,大约也就只能哼哼,那多没劲?甚至你还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表达同样的意思。朱德庸的《醋溜
CITY》中有这么一段:某男向某女
求爱,问“我能不能上你的chuáng?”女怒。该男便改口说:“我能不能明天早上从你chuáng上下来?"这就有趣多了。但如果是猫儿,便只能持之以恒地叫个没完:我要!
我要!我要!
这份幸福也不是随便谁都能获得的。据《圣经》上说,上帝偏心眼儿,把这份幸福给了人。他只让人会说话,还只让人给万物起名字。也就是说,他赋予人“命名权”。所以,信上帝的西方人,便认为说话是人的“天赋人权”。你可以不同意某个人的意见,但你不能不准他说话。相反,当这个人说话的权力被剥夺时,你还应该起而捍卫之,故西哲有云:我坚决反对你的意见,但我宁愿牺牲生命也要捍卫你说出这意见的权利。
不过,据说偏心眼儿的上帝也很小心眼儿,他听说人要修一座通天塔,从地面一直通向天堂,便暗地里做了手脚,让不同地方的人说不同的话。这下子,语言不通,彼此无法jiāo流,人心也就涣散,通天塔的建成,自然成了永无期日的事qíng。
说话,真是何等重要!
其实,就算没有上帝的这个小动作,说话也是必须学习和研究的。因为一个人光是会说话还不行,还得说得清,说得对,说得准确,说得漂亮。这就要学习,要研究,而说话也就成了一门学问,叫“语言学”。具体的说,又有语音学、语法学、词汇学、修辞学、方言学等等。方言学是研究不同地域人如何说话的。不过,研究外国人说话就不叫“方言学”了(刚开始时也管外语叫方言),得叫“外国语言文学”。不同国别的人说话不一样。也不光是语音不一样,语法、语汇、语感,都不相同。在欧洲好些语种里,名词是有xing别的。这在东方人看来,就匪夷所思。比如“背心”,在德语中是女xing的,在法语中却是男xing的。这就可笑。
莫非背心这玩艺儿,在德国女人穿得男人穿不得,在法国又男人穿得女人穿不得?还有,明明是男人穿的衬衫,在法语中却是yīnxing的,岂非意味着男人把女人穿在身上?倒是温柔làng漫体贴得很!同样,老外看咱们,也觉得很麻烦。又是伯母又是舅妈又是婶娘,七大姑八大姨的,搞那么复杂gān什么?一个aunt不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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